青春集錦(2)
安妮看到人潮擠滿了會場,座無虛席,倒抽了一口氣,她沒有料想到竟有這麼多來賓,她一直以為只要向幾位老朋友和愛護她、教導她的師長們聊表謝意就夠了。她愣住了,腦袋裡一片空白。本來背得爛熟的演講詞,竟然一個字也想不起來。貴賓席設在高了幾個台階的講台上,中間有一空位留給畢業生代表,霍布金太太帶著哆嗦發抖的安妮走向講台。「媽媽,我好害怕。」安妮的上下牙齒格格打顫。「沒有什麼好怕的。」「我連演講詞都想不起來了。」「不用怕,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已忘得光光了。」安妮絕望地搖頭。她們走到台階,看到莫老師站在那兒,她看著安妮。「安妮,祝福你,我們都以你為榮。」莫老師將粉紅色的玫瑰花別在安妮胸前。安妮微笑著,謝過了恩師。安那諾斯先生也在那兒,他伸出手,挽著安妮走向台上。安妮走向人生的新舞台。在來賓熱切的注視下,安那諾斯校長挽著安妮走向講台中央為她保留的貴賓席上,雖然他們曾經預演過,但安妮依然緊張得全身僵硬,好像校長要拖她上斷頭台。安妮已經無路可逃,但她還是想不起來演講詞。怎麼辦呢?真是丟臉。人們會交頭接耳:「喏,她就是慈善機構出來的貧寒學生,見不了大場面。」哦,不!絕對不能讓人貽笑大方。典禮開始了,馬薩諸塞州州長站起來做了一個簡短的致辭,就轉向安妮說:「讓我們大家鼓掌,歡迎安妮·莎莉文小姐代表畢業生致辭。」聽到州長說「安妮·莎莉文小姐」,安妮如同電擊,該輪到她了。她站了起來,向前邁了一步,可是好像被釘在椅子上,抖得站不起來。州長走過來微笑著鼓勵,似乎向她說:「不要怕,我們都一樣。」聽到他再度叫「安妮·莎莉文小姐」,安妮從座位掙扎站起,腦中一片空白,機械地走向講台中央。州長開始鼓掌,台上台下來賓也熱烈地回應起來。如雷的掌聲震得安妮如夢初醒,短短的幾秒中,她恢復了鎮靜,重拾了自信。掌聲稍歇,安妮吞了口水,迸出「各位貴賓」幾個詞。一開口,她便如釋重負,記起了她的演講辭,她昂頭挺胸面對著聽眾。「我們就要踏進忙碌的社會,參與創造更美好的、更快樂的世界……」她滿懷信心,演講如流水般潺潺而下,娓娓動聽。「個人的修養雖然只是小我的進步,推而廣之,可以影響整個國家,美化整個世界。我們不能停住腳步;我們要時時刻刻充實自己,好為盡善盡美的明日奉獻出我們努力的成果。」她以簡潔的「謝謝各位光臨」結束,所有來賓都起立鼓掌和讚賞。接著是一連串握手、讚美和酒會。傍晚典禮結束時,安妮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如痴如醉,心中充滿了快樂與興奮的回憶,但願這個輝煌燦爛的時刻永駐。無奈光陰似水,將來成為現在,現在成為過去,永流不息。曲終人散,安妮坐在床邊久久不動,她輕輕地撫摸腰上的粉紅絲帶。「何時再穿這些?」她小心翼翼,解下絲帶疊好,脫下美麗的白鞋,用乾淨的軟布擦拭,再放進盒中。她撫摸著上衣的每一顆珠扣,戀戀不捨地解開,把綉滿花邊的襯裙攤在床上仔細欣賞。「這些都是霍布金太太的精心傑作。她是多麼呵護我,多麼疼我,花了多少心血,多少時間,多少錢!」錢!錢把安妮拉回到現實世界里。她現在已從柏金斯盲人學校畢業了,不再是學生身份,不再是受人照顧的未成年者。她已經長大,應該獨立賺錢養活自己了。想到這些,安妮打個冷顫,趕緊套上厚重粗呢上衣,但還是覺得全身發冷。恐懼從腳底上升,從心窩外溢。面對現實,她認真考慮自己的處境。幾個月以來,她也曾經想過這些現實問題,但人的惰性使她一拖再拖,不願面對,直到無法迴避此刻。她已經20歲了,沒有特殊謀生技能,沒有很高的教育程度,一個半盲的女孩,又能擔當些什麼樣的職務呢?安妮垂頭喪氣,搖搖頭,自我安慰:天無絕人之路,何必先自尋煩惱?她不是全盲,可以讀一點、寫一點,還可以自己行動自如。雖說半盲,但是老天慈悲,還是賜與了視力。目前最急迫的是要找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否則……久久積壓在安妮潛意識裡的恐懼,突然潰堤泄洪。她痛苦起來:「我不要回那裡去,我不要回那裡去。」晚餐鈴響,她心灰意冷地走向餐廳。德士堡的陰影一直困擾著她。在餐廳門前,她打起精神,強顏歡笑。朋友們祝福她,她怎麼忍心叫她們失望,為她的前途發愁呢?畢業后,安妮和霍布金太太一起回鱈魚角過暑假。她的日子不再像往日那樣無憂無慮了,想到將來前途茫茫,她一籌莫展。秋天一到,霍布金太太又得回柏金斯當義工。柏金斯已無法收容安妮,該怎麼辦呢?安妮心中掠過幾個念頭。她可以在波士頓的大飯店找個洗碗的工作。她的手靈巧得很,況且洗碗不需要太高的教育程度。但是,餐廳只請男工洗碗,她長嘆了一聲。也許她可以做賣書的生意,挨家挨戶去賣書。也罷,她試著說服自己,一家家去散播文字的種子,去接觸不同形態的人們,不也是一件高尚而有趣的工作嗎?可是想到汪汪狂吠的狗,砰的一聲關門,讓你吃一鼻子灰的人們,傾盆的大雨……還有賣不掉書,賺不到錢的日子,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