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教女(上)
「去給你爹報仇啊,你這閨女攔著幹啥?」
「就是。」
「真是他家老四把老三推下去的?我咋恁不信哩?」
「……這事兒可是難說得很,我以前還聽說啊……」
「聽說啥了,給大傢伙說說嘛。」
「切,毛都沒長齊,問這些幹什麼?」
……
沒得到後娘的回應,她還反被看熱鬧的人攔住了去路,眼睜睜地看著後娘出了家門。回過神再打量這些攔她的人,自然有好心怕她走了,屋裡滿倉沒人管得,更多的人就是來看熱鬧,順帶占點便宜。
這些個人在自己家裡肆無忌憚地高聲八卦著,將自己家鬧得像菜市場,不過是佔個地方。還有些個人十分過分,將這裡當成自己家一般,院子里的瓜果蔬菜想吃就摘,灶屋的門不問一聲就打開,好在裡面沒油鹽醬醋,只有一碗腌蒜薹放在鍋台上忘記收了,也被人端出來就這黃瓜吃。
汪采春看著他們一個個口吐飛沫地噴閑話,毫無顧忌地採摘自家的勞動果實,心情真的十分不好,甚至十分厭煩。看到有小孩直接把她家的菜給拔了,還笑得十分歡暢,她便實在忍不住心頭的怒火,疾步走過去,大聲呵斥道:「真當這是自家啊,連吃帶拿也就算了,還拔菜。都給我滾,滾出我家!」
熱鬧的人群只片刻安靜,也只有個別關心她的人上前指責了那小孩和母親一番,又勸了汪采春幾句,旁的人卻根本就當她是放屁,很快以更大的聲音議論起隔壁來了。
「滿倉後娘進堂屋了,說啥呢?誰給遞個話啊。」
「遞啥話啊,還沒說呢。」
「別說話,開始啦。」
「都說說啥啦?」
「才說。」
「說沒看見老四推老三……」
「那還說個屁。」
「不是挺有囊氣的,真要報仇了,又慫了?」
「你知道個屁。」
……
這些人有緊追隔壁戰況的,也有追不上就是圍觀湊熱鬧扯閑篇的。人群中少不得有議論汪家的,有人小聲勸想吃黃瓜的人別摘了,而正在啃黃瓜的人卻道:「這閨女不行,摳得很,不會做人。」
「快別說,你們在人家這麼干,真是有點過了。」
「切,說的好像你沒吃是的。我還怕她不成。」這話是說給汪采春聽得。
汪采春惡狠狠地盯著那說話之人,而人家只是翻了個白眼扔了黃瓜瓜蒂,還拍了拍手,打了個飽嗝。
這些人……
一個個的……
佔便宜真是沒個盡興也就罷了,還如此觀念……
怪道她後娘要把院牆拉高,裝了個門,原來防的是這些個賊啊。
當初,汪家原與四鄰處得極好,自打她爹沒了,便叫田家幫忙給拉高了院牆,裝了個門。一則是因為沒門,常家老四喝酒摸錯了門,把她爹打死了,如今兩家已是水火不容,相看兩厭了。二則是她後娘說,如今他們孤兒寡母的,誰要是有樣學樣,像常老四那樣摸到家裡來,偷東西倒罷了,把人禍害了或者抱了小孩出去賣,那可是哭都哭不出來。
她起先覺得要是真有賊人起這個心,門也就擋得了一時,可裝了門終歸是安心些不是。如今,她不得不扯嘴角,自己真是夠愚蠢的,也算是徹底地明白自己因何,在此生活了快十年了,卻還是覺得格格不入。
除了覺得自己讀過書,見過別人沒見識過的廣闊天地,姿態擺得太高,還因為自己太蠢了,居然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這樣不與那些人一般見識。
和不講理,不願意講理,諸如此類的人講禮義廉恥,不知是自己臉大,還是無恥?
汪采春被自己的一番心思氣到肝疼,也實在無力解決當下這種紛亂而又讓自己惱怒的局面,聽著他們議論後娘說了啥,心被吊得七上八下的。
聽得人喊大夫打發人送葯來了,她只得按下心裡這些不快,擠出人群迎上去接了葯。
送葯之人是老大夫的孫子,以後要接大夫的衣缽,如今也跟著家裡人學醫。因著汪采春和她爹總是去後山挖葯,送他家買,兩人也認識。他瞧汪采春的臉色,搖頭道:「氣大傷肝,這葯有多的,你也喝一劑吧。」
汪采春沒心情應酬他,只點了點頭,怏怏地道:「多謝。」
他嘆了口氣,低聲勸道:「你也別太難過了。我看他家這次要倒大霉了,得罪的是大人物。」
這話引起了汪采春的好奇,她結合之前所聽所聞,低聲道:「是買他家老四媳婦那人?」
他撓了撓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聽得有人喊他,汪采春沒等他說,忙道:「有事,趕緊去忙吧。」
卻說後娘這邊,進了常家的院子,掃了眼把持著門的壯漢,被村正的兒子領著進了常家的堂屋。
堂屋坐滿了人,除了隔壁的男人和常家灣能說得上話的人,還來了里正和知寨這等桐溝鎮上的大人物,唯一的女人便是常家老三的媳婦。
這一屋子人的座次挺有意思的,里正和知寨可謂是一文一武坐正堂,里正管著這桐溝鎮的賦稅和戶籍等事體,而知寨又稱知寨巡檢管著鎮上治安問題。唯一的女人常家老三媳婦則坐在知寨的下首,身後還站了兩個壯漢,氣勢足足的。而常家灣的人按照威望和年齡分作兩列,神色各異,俱都臉色不好。
如今這時代的人,奉行的是有事自家了,便是要鬧也別出村。像他們這樣鬧得請里正和知寨,幾乎鬧得滿鎮,甚至可能周邊鎮也都要知道了,心情自然不好。有道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
他們常家灣的人沒能因為族人光宗耀祖而名滿桐溝鎮,反倒因為家庭私事情而成為整個鎮的笑柄。常家灣的人自然是不高興,尤其是村正,少不得要給里正留下一個辦事不利的印象來。
不管這些人是如何思量,如何揣摩的。汪采春的後娘還是要上前與諸人見禮的。作為屋子裡唯二的女人,與眾人見禮后,她便被村正的兒子引著坐到了常家老三媳婦的斜對面。
這位置緊挨著門檻,在所有人的下首,除了眼神,根本不可能與常家老三媳婦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的。
等人坐下后,知寨是縣裡派來的駐鎮人員,不是本地人。儘管此事應該他管,他還是偏頭看向里正,與他眼神交流一番,詢問道:「里正,既已人到齊,不如開始吧?」
里正捋著鬍鬚,笑著坐了個請的手勢,道:「此乃知寨所長,老朽就不獻醜了。請!」
知寨沖他抱拳,看向汪采春的後娘,肅聲問起話來。他道:「汪家娘子,有人稱你和你丈夫,去歲九月二十三日見到常家老四將常家老三推下了山崖,致他死亡,可有此事?」
汪采春的後娘至今都無人知曉她姓什麼名誰,這時代女人依附男人而活,沒姓沒名也沒關係,反正戶籍上可以不用寫名,稱呼汪家娘子也無甚關係。
後娘垂眸,思忖片刻,似乎有些猶豫,作勢要起身說話,卻被知寨攔住道:「坐著回話即可。」
「謝知寨。」後娘咬咬唇,垂著眼帘道,「那日的情形,先夫也曾仔細與我說了一番,並未親見常家三郎被人推下山,只是……」抬眸掃了屋裡的人一番,聽得知寨說「但說無妨」,才又道,「只是隱約瞧見個身影像常家四郎。那日,先夫與常家三郎一道去後山砍柴,先夫手上有些把式,看到一隻野兔就去追野兔去了。想著常三郎也常年到後山砍柴,並不覺得他有危險,走得有些深。等聽到有人喊叫,急忙返回時,並未尋到常家老三,只是隱約看到常家老四的身影。」
常家老三媳婦等她說,咄咄逼人地質問道:「汪家娘子,常家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替他們遮掩?你別忘了,是誰打死了你丈夫。」
後娘抬眸覷了知寨和里正一眼,期期艾艾地道:「小婦人的先夫為常四郎酒後打死。也是深恨其人,諸位來之前,我們兩家還在打架,他們家打傷了我那一雙繼子女,還在床榻上躺著,生死不知。小婦人並非收了常家的好處,只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敢胡亂攀扯,若說小婦人親眼所見,倒是有一樁極礙名聲的事體,怕說出來三郎娘子不愛聽。」
「你……」常老三媳婦眼睛瞪得極大,眼睛紅得像桃子,如此一瞪,極其駭人。「說!」
知寨皺了皺眉,看向汪采春後娘道:「你這樣做很對,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不無端攀扯旁人。既然這位娘子不懼,你且說來聽聽。」
後娘咬了半天唇,似乎下定決心,才吐了口氣道:「去歲夏日,有天下暴雨,常老四喝多了酒,他家鎖了門,就從我家院子翻牆回家。先夫出門未歸,小婦人因為有賊人,便去看,竟聽到那常四郎,嘴裡喊著『三嫂,三嫂,我來啦,可想壞四郎啊……」
她的話還未完,便聽到常家老三媳婦高聲呵道:「你胡說!」
此番,很顯然是常家佔了先。
汪采春後娘這番話不但沒幫她作證是常老四殺了常老三,還被潑了一盆髒水,是她勾引了常老四。
常家眾人被常家老三媳婦帶來的人給壓著丟臉,早已氣得要吐血,但奈何人請動了里正和知寨,只能暫且忍了。他們原以為汪家與常家鬧成這樣,必然是要順著老三媳婦的話說,沒想到會峰迴路轉。尤其是老常叔高樓,大呵一聲道:「你才她娘的放屁。汪家她嬸子,你說,繼續說。反正我這老臉已經丟光了,還有什麼可怕的。我要看看這小娼婦到底幹了什麼好事兒,還有什麼臉要抱走我老常家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