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後續(中)
高升家的一瞧這架勢,就知道是來打架的。常家灣雖說都姓常,可也是有親疏遠近的。高升與高樓的爺爺是親兄弟,關係不算特別近,但也比其他家近一些。她忙附和道:「田家嬸子來了,走了一路,怕是累了,快進屋歇歇。」
說著話,她沖相熟幾個人使了個眼色,有人眼皮子打的活心裡也透氣,忙上前挽著田姥娘的胳膊,勸道:「嬸子是來看滿倉和收秋的吧,趕緊進來吧。」
也有人道:「莫不是我們這些人沒眼色,堵了門,叫嬸子進不得門。」
看著田姥娘被幾個婆娘拉扯著進了院子,後娘同田姥爺他們也見了禮,笑笑道:「親家姥爺也走了一路,辛苦了。先進門喝口水,旁的咱們坐下慢慢說。」
田姥爺與大兒子互看一眼,交換了眼神,才點頭道:「也好。」
田姥娘已經進了院子,田家其他女眷不在,後娘和汪采春也不便于田姥爺他們多做交談,一行人默不吭聲地進了院子。汪采春還落後一步,準備把院子門給關了,卻聽到高升家的讓她等一等。
高升家的笑著與田姥娘道:「你看咱們這些個人屁股都沉得很,一坐就坐到晌午飯了。田家嬸子你慢做,咱們吃罷飯再來和嬸子說話。」
田姥娘咳嗽一聲道:「走幹啥?這還沒晌午頭,做飯還得等一會兒,咱們坐著說會兒話。」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說家裡這事兒那事兒的,總之就是要走人。田姥娘不知是有心為難,還是想留一個半個的問問隔壁的情況,卻不點名叫誰留下,弄得鄰居們挺尷尬的。
汪采春看了後娘一眼,看她沒打算說話,便鼓了嘴,等她發話。後娘等到她們這些個人被纏得快要落荒而逃了,才出面打圓場,對田姥娘道:「田家嬸子還是別勸了,您再勸他們以後可不敢再來家裡坐坐了。幾個嬸子嫂子都善心得很,有個啥活,喊一聲就來幫忙的。自知道我這灶上的手藝不成,做了好吃好喝的都記得跟咱家送一碗。可你要是讓人留下吃個飯,真是跟要他們的命似的。」
高升家的帶頭道:「咦,你看你這熊媳子說的啥話。都一片住著,尋不常的互相搭把手啥的都是應該的。平日里你家不也是誰家尋個腌菜都給的,就是不喊看見誰家有活也會搭把手。都一片住著,可別講那外道話,多生分。」
也有人道:「可不是這個理兒。嬸子慢坐,咱可真得回家做飯了,家裡七八張嘴等著咱們回去做飯。」
更有人笑嘻嘻地說著可憐兮兮的話:「就是,說不準晚了,沒到家,拳頭就招呼身上了。」
這個哎呦那個嘿的,各自找了理由往外走了。
後娘讓汪采春陪著田家幾個人進屋看滿倉和收秋,自己送鄰居出去,特意留了留高升家的。她道:「昨個滿倉大妗子來我家,可不就回去說了。我家在這落戶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就不是那愛找事兒的人。嫂子要是有心,就私下和村正說一聲,這事兒我會好好處理,不會起啥衝突。」
高升家看她一眼道:「我的老天爺,可別再鬧了。咱們常家這名聲是叫高樓兩口子給弄的,嗨,這也和你沒關係。田家人不高興也應當的,這事兒就拜託你了。別再鬧了,現在大家都向著你家,再鬧指不準鬧出個啥好歹。」
後娘做出一副很識好歹的樣子,握著高升家的手道:「嫂子,放心。我省得。遠親不如近鄰嘛。以後還要常來常往,少不得大家幫襯呢。」
高升家的也笑道:「我就知道妹子你是個懂是非的。這事兒,我去找村正說,免得他聽了其他人多嘴,說個啥好賴話,白瞎了你一片好心。」
後娘感激了幾句,又道:「我家還給她爹守著孝,不能見葷腥。今個親家來了人,總不好太素了。你看能不能叫你家懷桐去白庄給換兩斤豆腐。我家沒豆子,我用雞蛋給你換。」
高升家拍了拍她的手道:「這是啥難事兒,你等著就是了。」
後娘目送高升家的離去,進了院子看收秋依偎在田姥娘懷裡說話,笑道:「收秋見了姥娘高興不高興啊?」
「高興。」收秋狠狠地點了點頭道,說著話,還把田姥娘給她帶的好吃的拿出來跟後娘顯擺,「麻花給娘吃。」
後娘看了田姥娘一眼,忙笑道:「娘不吃。姥娘這麼疼你,你給姥娘吃了沒?」
收秋特別自豪地道:「給了。大姐同我說了,姥娘疼我,我也要疼姥娘。」
她聲音糯糯的,又特別認真地說,聽得田姥娘哎呦著將她摟在懷裡直喊「我的心肝」、「我的肉」。
「對,以後也要疼姥娘姥爺。」後娘說著話也坐下來了,接過汪采春遞來的白水碗,笑看著收秋道,「秋兒,跟你姐一塊兒去摘點菜,給姥爺姥娘做好吃的好不好?」
「好。」收秋狠狠點了點頭,從田姥娘懷來爬下來,拉著汪采春往外走。
後娘喝了一口水,看她倆出了堂屋,才放下水碗,沒提隔壁的事兒,反而說起汪采春的婚事來。她道:「昨個她大妗子來,跟咱家春兒說那個媒,咱家沒應,嬸子別怪咱家不識抬舉。」
田姥娘嘆口氣,心裡知道大兒媳這事兒做的不太地道,嘴上卻維護道:「她大妗子也是想孩子好。她娘家嬸子找她打聽了,不來走一趟,怕叫人說她不擱人。我也是覺得那家不是咱們能進的。你虧的是沒答應,要是應承了,我非得說的你臉上沒光,問問你咋給人當娘的。莫不是孩子爹沒了,你就作踐孩子不成?好在,咱們心思都一樣,沒應承這事兒。」
汪采春沒走遠,和收秋站在門外偷聽呢。聽得這話,差點要替後娘氣吐血,這話說得,好像後娘隨時都準備賣他們姐弟幾個似的。
後娘卻不生氣,還奉承道:「我也是知道嬸子把春兒當親外甥女看,說句不要臉的話。我也沒給人做過娘,都是跟著嬸子你學的。孩子他爹活著的時候就說多賴嬸子看得起,時常照顧,讓我好生孝順您和叔。我是個無根之人,想不起自己的家,也不記得自己的親人在哪兒,一心盼著有個家,偷偷把嬸子和叔當爹娘看。」
田姥娘一聽這話,心裡頗為受用,拍了拍她的手道:「瞧你這孩子話說的。真是怪心疼人的。嬸子也是把你當親閨女看,才這樣跟你說話沒啥計較,也不掂量。幾個孩子你都養的不錯,教得也好,我和孩子他姥爺都放心。」
汪采春聽著兩人這麼你來我往,一副親娘親閨女的做派,只覺得牙酸。說實話,她兩輩子也練不出這種功夫來。她這人可不就像後娘說的那樣,人情世故上缺根筋兒。聽別人說,她能聽出個味,讓自己做,打死也不會。
兩人又說了一番話,後娘很自然地把地的事兒說了出來。她道:「他大妗子回去也跟嬸子說過了吧,地的時候,我打算收了麥子,下半秋就由嬸子家種著。咱不說地租不地租的,即便沒地,嬸子也不會看著幾個孩子沒飯吃。只一點,我得提前跟嬸子打聲招呼。
我聽孩子他爹說了,當年買這地的時候,就吃了點虧,西大坑那四畝不足四畝,按四畝登基造冊的。不足的那部分,補到了村南頭那塊地上去了。村南頭是一畝三分地,登基造冊是一畝。我家總得留一畝地種菜,醬菜這手藝不能丟了。我雖說沒他爹做的地道,也學了幾分,摸索個七八年等孩子大了,興許也能撐起他爹那門手藝。」
田姥娘沉吟了片刻道:「地的事兒,我倒是知道。當時來量地還是孩子他姥爺跟著量的。西大坑那塊地肥一些,黑土良田。村南頭那塊地要差一點,黃土多一些。當時想著你家剛搬過來,也別太計較了。」
後娘忙接腔道:「倒不是跟嬸子計較這個。再者,計較也輪不上我。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我這有一樁事兒,想跟嬸子提一提,嬸子幫我參詳一下,你看怎樣?」
田姥娘看著點點頭道:「閨女,你說?」
後娘頭伸過去,低聲道:「跟我家關係頂好的豆花家,嬸子知道吧?我和豆花娘關係不賴,知道點她家的情況。她家有個小姑子,被她婆子的左性給耽誤了花期,至今未出閣。
小閨女我常見,心靈手巧還能幹,可抵不過有那麼個娘。她娘倒不是啥壞心眼,就是一心二心想找個好人家把閨女嫁出去。還說了,閨女嫁過去陪一畝地。我是想著咱家也不賴,想搭搭線。
她家人丁也挺興旺的,她婆子連生了八個孩子就一個閨女。我也有私心,一個是跟他家關係本來就不賴。她家也問過我,想租地。這哪裡敢應承,親疏遠近,我還能不知道。我想著要是能結親,她家鐵定會幫著照看地里一二。咱兩家畢竟離得遠,我們孤兒寡母的,就是天天守著田,人真要起個歹心也有看不住的時候。」
「你說的我懂,我懂。」田姥娘很顯然是動心了,咂摸了半天嘴,才問道,「她家能給閨女陪一畝地,咋還要租地種?這有點說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