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與日久生情相遇(四)
我在寢宮的旁邊令人為獻搭建了一處新的居所,並添置了許多精緻的擺件。
新的寢宮搭建完畢,我又召來了眾位長老與冥使,令他們尊稱獻為「獻主」。我知他們心中不願,可我是冥王,願與不願由不得他們。
無法圓獻出去冥界的心愿,我會盡我所能給她最好的。我相信終有一日,獻會習慣冥界的生活,並愛上這裡。
至於獻從未展露過笑容以及她的冰冷,在時間的消逝下,總會有所改變。她不留在這裡,又能去哪兒呢?
我始終不願承認,我想在冥界給獻一個家,也給我自己一個。
叔父依舊對獻有所防備。
整個冥界在我的命令下皆對獻尊敬,只有叔父一人認為獻桀驁難馴,時不時跑去找茬。
在獻的身上,清冷與暴烈竟相處得那般融洽。
搬去新建的寢宮后,獻除去偶爾閑逛冥界,大多時候關自己的寢宮中不知在研究什麼。
叔父在冥界中沒遇到獻一次,都會找茬訓斥一通。用叔父的話來說就是:「陛下,獻曾為神女,自持身份高貴,老夫若不為陛下壓住她的氣焰,只怕後患無窮啊......」
我沒有阻攔,我想獻拋開她神女的身份,安分留在冥界。那時我雖沒有成年模樣,可心中隱隱有不安之感。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若不除去獻走出冥界的心思,總有一日我會失去她。
獻雖孤冷入人界落日時分的最後一道晚霞,但對於叔父的挑釁她從不退讓。明知叔父掌控鎖神玉鏈,她仍幻出武器與叔父過招,每每打得冥宮支離破碎。
我沒有怪過叔父,更不會指責獻。
就這樣,獻與叔父一言不合就開打,最後以叔父念動法訣、獻緊咬嘴唇靜默不動收尾。
百年後,再聞叔父與獻打起來,我與眾位長老連帶冥宮外漂浮的遊魂不約而同躍出冥宮,等著冥宮破碎后的重建。
每次見叔父發動鎖神玉鏈,獻一臉隱忍,我不是不心疼。可通過獻不屈的眼神我知道,她從沒有斷過離開冥界的想法。
就連我一直想聽的那一句:「我永遠留守冥界。」始終未曾聽到。
許久之後,或許正是因為我莫名其妙的憂心才失去了她。我以為我已經在冥界給了她最好的,實際上每當我袖手旁觀她與叔父打鬥,她便離我遠了一分。
而獻的愛人,那個叫做「溫煦」的人類,他總是寵著她、護著她、聽從她,不忍她受一點委屈。
他是人類,我為冥王,可他得到了獻,我輸得徹底。
神界重組,人界不斷發展,冥界與魂城的責任越來越重。隨著獻與叔父由一言不合就開打變化到見面就打,我終於擁有了成年男子的容貌。
我幻出鏡子照了許久,不知這樣的我獻是否會喜歡。
尋到獻的時候,她正站在院落之中的鞦韆上。
這鞦韆是有一日我前往人界,聽聞一陣歡聲笑語,隱身觀看所知。我聽鞦韆上的少女笑聲清脆如銀鈴,笑容開朗如向日葵花,不由幻想獻坐在其上的樣子。
她會喜歡的吧?我猜想著,若她也能露出這樣的笑容該有多好?
於是我親手在庭院之中建了這個鞦韆,並為獻示範如何玩耍。哪知獻絲毫不感興趣,倒是我趁四外無人之時玩得不亦悅乎。
今日一見,好啊,原來我平日里坐著玩的鞦韆,她時常站在上面吹著冥界的幽風。
獻長長的裙擺上下浮動,極為好看。可我想起獻飲下孟婆湯之前日日愛撫裙擺的樣子,直覺認為這條紅裙與獻的愛人有關,心中不免排斥。
「為何不穿我送你的衣裳?」
我悠然走近,耳朵等著獻的回答。
百年來,我令眾冥使凡是見到人界女子好看的衣裳,皆為獻帶回來。許多獻淡淡掃一眼便放到一旁,其中有一件異常華美,她倒是穿上了身,只是沒過一個時辰就轉了個圈換回了紅裙。
她說,只要穿上別的衣裳便渾身不自在。
後來獻去到了人界,那人送給她許多現代服飾,每一件都帶有紅色,獻從未拒絕。
原來她不自在的不是衣裳,而是送給她衣裳的人。
即使忘了,她仍舊保留著愛那人的本能。正因為這種本能,她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與那人的一切。
獻跳下鞦韆,淡淡道:「不喜歡便不穿。」
我將怒火吞下,她總是這樣冷漠對我,與我對話超過五句的時候都極少,更別提溫柔說話、笑靨如花。
「你看我如何?」
我儘力擺出溫柔的笑,細細看她。如今我已經高出了獻一個頭,她須得仰望我,我自覺甚好。
「你生得極像紫衣,」獻拖著她長長的裙擺走出庭院,話音中有點點懷念,「印象之中,我曾見過她。」
獻自是發覺了她的記憶中有許多空白,曾問過我,我裝作不知。獻心高氣傲,不肯問叔父,怕是以為與蚩尤戰鬥受傷嚴重,她才失去了部分記憶。
我當然知道我像母后多些,不耐道:「我已變作成年模樣,你就沒有話對我講?」
每次來見獻之前,我的心情都是很好的,也會叮囑自己控制脾氣。可是每每她對我冷漠,我必然羞怒交加,語氣隨之不善。後來我明白,我對他人發怒自帶王威,在獻這裡,卻是年少任性渴求關注。
獻微微蹙眉,或許她又覺得我煩了:「你還有何事?」
是啊,我以為她會對我說什麼呢?我明明知道她根本不在乎我的。
「這些給你。」
我揮動寬大的衣袖,鞦韆上多出了許多人界新奇的小玩意兒。這些東西是前些日子我帶叔父巡視人界,間隙時搜羅而來。原本想給獻一個驚喜,此時我想著,驚不驚喜已經無所謂,索性直接拿出。
說完,我轉身離去。
那些年,我無數次幻想過獻對我笑的樣子,哪怕是一個極淡的微笑,可始終未能如願。
多年後,我見她對身旁那人巧笑倩兮。她的笑容很美,比我想象中的更甚一籌,在回身見到我時逐漸消散。
可惜,她的笑容不是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