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與日久生情相遇（九）
溫煦這些年做過的噩夢委實不少，看下來童年往事居多。我不由想起從前同樣孤獨的幼時，開始在夢珠中挑挑揀揀。
一堆夢珠中，有一顆雖被埋藏卻一直閃著黑色的光。夢珠發光，意味著這個夢顯示出了其主人內心最深處的脆弱與恐懼。
我饒有興緻的取出這一顆夢珠，觀賞起來。
是在溫煦如今的家裡，我看見溫煦站在投入落日餘暉的窗前，獃獃望著前方曼妙的背影。
那背影身穿紅裙，曼妙之中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不是獻又是誰。
正在我莫名的時候，那背影動了。她微微側頭餘光掃過溫煦，隨即躍上半空，化作一道紅光緩緩消失。
這個夢很短，以上便是全部內容。
看過之後，我收起了全部的夢珠，坐在王座之上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
半日之後，我下了決定，修復鎖神玉鏈幫助獻回人界。
若是父王曾經的所作所為令我動搖，便是溫煦的這個夢為我下了決心。
我想，如果不是父王為瑤姬尋來濁氣，恐怕獻會在某一日與溫煦的前世相遇，柔情相伴一生。
四千年後，溫煦和獻再度相遇，卻又是我遲遲不放手。說到底，我與父王欠獻良多。
有一件事獻始終不知，包括整個冥界也只有我與叔父知曉。
當時我與叔父取出了父王的頭骨，可頭骨埋葬已久，融入鎖神玉鏈后並無效用。見叔父搖頭嘆息，我心想即是我的父王，沒準我的骨頭亦有效用。
不顧叔父的制止，我彎下了我的小指，施法變成一塊骨頭后將它遞給叔父。我商量著若是小指不管用，我還需取出頭骨一試，至於取出頭骨后還能不能活命，便全看天命了。
哪知我的小指骨與父王的頭骨完全融合，將裂了縫的玉鐲完美連接到一起。我心中慶幸，我真的不想死，可若是此事不成，我願意。
右手小指消失，我覺得空空蕩蕩不甚美觀，於是施法變了個木頭的上去，倒是栩栩如生，只不過需要每日以法術維持。
我叮囑叔父不要外傳，雙手撫摸著鎖神玉鏈。我再沒有了小指骨，就像沒有了她。
鎖鏈玉鏈修復，對於獻來說是一個驚喜。她纖細的手指有些微的顫抖，立即將鎖神玉鏈戴上。
我覺得好笑，曾經對於鎖神玉鏈，獻恨不得棄之如敝履，如今卻是自願得很，可見人間情帶給獻的改變有多大。
那一日我有些傷情，傷情之下我做出了有生以來最錯誤的決定，那就是送上門去成為獻腹中孩兒的叔父。
不久以後，慕獻在冥宮之中上躥下跳，攪得我頭痛，心中閃過一萬個悔不當初，卻不知這只是痛苦的開始。
獻回了人界，彷彿整個冥界都空蕩了下來，這樣冷寂。
叔父見我整日悶悶不樂，腦中靈光一閃舉辦了冥界第二屆選美大賽。不知是不是冥界極少舉辦活動的原因，一時間無論是人還是魂都份外踴躍。
於是大殿之上，我見到了她。她叫阿洛，笑容如夏日陽光般燦爛。初見阿洛時，我難以理解在這暗無天日的冥界之中怎麼會有笑起來沒心沒肺的魂。他們遊魂不都是忘卻了前塵往事，神情木然、眼神空洞的么？
好奇之下，我詢問阿洛，她卻說她沒有忘記前生的事。我頓時緊張起來，要知道若是孟婆湯失效，人界將多出許多爭端。
我退去其他人，只留下叔父與阿洛，隨即幻出一碗孟婆湯，眼見阿洛喝下。孟婆湯見效極快，阿洛喝下后仍眸光流轉，半點不曾遺忘。
我暗道奇怪，聽得叔父講起從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我猜測孟婆湯失效與阿洛的死因有關，細問之下，果然阿洛陽壽未盡。
此事非同小可，我令阿洛留在我身邊，同時命令眾位長老與冥使去往人界時多加留意，發現異常速速來報。
平常我多在大殿之上處理政務，閑暇時會到獻的寢宮中轉轉，這或許就是凡人所說的睹物思人吧。
我曾以為獻離開后，冥界會一直冷清下去，沒想到倒是小小一隻遊魂為我增添了些許熱鬧。
阿洛生性活潑，在我處理政務期間，她總是滔滔不絕地與我講話。用阿洛的話就是她在冥宮外整整飄了兩年，與其餘遊魂根本聊不到一起去，好不容易被我收留，當然不能繼續憋悶下去。
我聞言一笑，遊魂們的記憶被孟婆湯清除得一乾二淨，她與他們能聊得來就怪了。
可某一日我自人界返回，分明見阿洛與冥宮門口的幾隻遊魂聊得開心，不由板著臉道：「阿洛，和我進來！」
阿洛抬起頭見我一陣欣喜，聽到我的話又有些畏懼，但還是緊跟著我走進了大殿。
「你為何欺騙本座？」
阿洛小心翼翼地望著我，委屈道：「冥王大人就是個悶葫蘆，很少與阿洛講話，阿洛如果不那樣說，冥王大人什麼時候才會搭理阿洛！」
見她可憐巴巴的模樣，我有些自責，揮手道：「算了，你下去罷。」
阿洛看我不再嚴肅，愉快地飄出冥宮，繼續與遊魂們驢唇不對馬嘴的閑聊。我轉念一想，明明是她騙人在先，怎麼我反倒自責了起來？
這丫頭不僅活潑而且好動。
據叔父說，我不在冥界還好，她要麼四處閑逛要麼尋法子解悶；只要我一回來，她隨著不離開冥宮，和侍女們搶著打掃，經常笨手笨腳地打碎物件。
偏侍女們不敢違背阿洛的話，當然，後來我才知曉冥界上下對阿洛尊重，與選美那日我獨獨留下她在身邊有關。
阿洛時常對我講她從前在人界的生活，在她的描述下我才發覺，原來人界是溫暖又美好的，怪不得獻與阿洛都愛。
想起獻即將生產，我問阿洛道：「若此時你有機會重回人界，是否會頭也不回地離開？」
阿洛想也不想回：「當然了，阿洛還有很多心愿沒有達成，還有家人在等候。」
沒注意到阿洛紅了眼圈，我心中苦澀，果然，冥界是留不住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