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離番外(中)
姜硯之活著,便能夠看陰陽,斷是非,查出他的底細。
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宋嬤嬤,才有可能,知道趙離就是阿訓,阿訓就是黑貓。
之前的幾世,姜硯之都早夭了,宋嬤嬤什麼都知道,卻尋不到正確的人說勸說。
趙離有些唏噓,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罷。
宋嬤嬤見趙離一臉古怪,似有不確定之意,四下里看了看,往上湊了一步。
三大王府大得很,下人較少,這靠近武國公演武場附近的宅院,乃是姜硯之的居所,通常都是沒有人來的。
如今姜硯之北伐在外,這裡除了她日日來清理收撿一番,幾乎是人跡罕至。
若比安全,整個京城,沒有比這裡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宋嬤嬤再三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踮起了腳,湊到趙離的耳邊輕輕說道:「您不止一個親弟弟」。
趙離瞳孔猛的一縮,他深吸了一口氣,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嬤嬤,此言當真?」
宋嬤嬤點了點頭,「我們娘娘,絕非懦弱之人。大王他亦是您的親弟弟。」
宋嬤嬤說著,擦了擦眼淚,說起了當年之事。
……
親蠶宮,在大陳皇宮的一腳。
新皇登基,宮中日日歌舞昇平,燈火通明。妖嬈的歌姬,唱著清平調,劃破了整個夜空。
宋嬤嬤端了一碗梨湯進來,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娘娘,太醫說您最近有些咳,奴給您熬了一些梨湯。」
她說話有些拘謹,她乃是柴家的暗仆。
像她們這種人,若非是家族有難了,有重任相托,否則是不會同主家親近的。
可今日,娘娘喚了她來。
宋嬤嬤心中有些難過,柴家遇見了白眼狼,遭逢大難,國破家亡。先是先皇病逝,然後太子被毒殺……剩下的人,怕是也活不長了。
「你可知,我為何喚你來。」柴皇後端起梨子湯,輕輕的抿了一口,問道。
宋嬤嬤心中一疼,「託孤。」
柴皇后的聲音很輕,有些縹緲,她低下頭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現在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你都給我記好了。我鬱結於心,翟太醫說,腹中的孩子,已經死了。」
宋嬤嬤大驚失色,「娘娘!」
柴皇后搖了搖頭,「中宮富麗堂皇,我為何不去,偏生要蝸居在這小小的親蠶宮,你可知曉?」
宋嬤嬤點了點頭,「親蠶宮裡有一條密道,可以通往隔壁。娘娘住在這裡,是一早就拿定了主意。阿訓太子慘死,娘娘擔心其他的小殿下也……恰逢你夫人兩人同時有身孕。娘娘想著易子保傳承,畢竟虎毒不識子。」
柴皇後轉過身來,看了宋嬤嬤一眼,「我果然沒有信任錯人,在廚上幹活,委屈你了。你既然看得通透,那我也不就矯情了。我已經喝下了打胎的葯,不多時,就會產下死胎。」
「我身邊的人,會把孩子換好。而你,以後孩子在哪裡,你就在哪裡,一定要護著他平安長大,娶妻生子。」
「娘娘!」宋嬤嬤紅了眼睛,「娘娘,只有您活著,還能夠更好的護住血脈啊!奴要說一句不該說的話,腹中孩子早夭,怕是天意如此,您如今果斷易子,便推說隔壁的夫人生下死胎……」
柴皇后搖了搖頭。
她是必須要死的,因為她的心早就死了。
她還記得,那些山盟海誓,可有的人,已經親手鏟山填海,與其他的人,去新的海誓山盟了。
姓姜的待她三分有情,七分無情。
在天下面前,情情愛愛又算得了什麼呢?
「劉家看準了皇后的位置,乘著我生產之際,便會放火。我不過是順手推舟而已。今日我不死,來日也是要死的,大陳朝還有官家,已經不需要我這個姓柴的皇后了,我若是活著,那個孩子,才危險。我若是死了,他不過是個沒有母族的孤兒,威脅不到誰。更何況,以我對他的了解,我若是死了,那孩子八成要記在旁人名下,透明得像是這宮中的孤魂野鬼。」
「對別的皇子來說,是苦事,對於那孩子而言,人前不顯,再好不過。」
她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說了,我怎麼忍心,讓我的孩兒,一個人孤零零的上路呢?」
柴皇后說著,這裡,疼得額頭上都冒起了汗。
她的貼身婢女紅著眼,過來扶起了她,「娘娘,差不多了。」
柴皇后咬了咬嘴唇,「今日之事,不要對那孩子透露了。背負仇恨活著,生不如死。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沒有哪一個朝代,哪一位君主,是能夠永世傳承。就到此為止吧。」
「他已經夠苦了,無爹無娘,孑然一身存於天地,何必讓他更苦?」
宋嬤嬤普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娘娘,一路走好!」
柴皇后笑出了聲,「這梨湯不錯!賞!」
宋嬤嬤吸了吸鼻子,站了起身,接過柴皇后貼身大宮女給的賞錢,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待她回了廚房,又過了好一會兒,那貼身大宮女才開了門出來,著急的喊道,「快些叫廚上燒水,娘娘要生了;你去請翟太醫來。」
宋嬤嬤灰頭土臉的坐在廚房裡,一根根的柴火往灶裡頭塞,她聽見了柴皇后的呼喊聲……
她聽到了三大王的啼哭聲……
她聽到宮仆們的嚷嚷聲:走水了走水了!
宋嬤嬤往灶裡頭塞了三根柴,娘娘,一路走好!
……
趙離喃喃的動了動嘴唇,「我就知曉的,我就知曉的,姑母她向來好強,主意也正,怎麼可能會……姑母……姑母……我……」
趙離有些語無倫次,過了好久,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嬤嬤,硯之就拜託你照看了。」趙離說著,對著宋嬤嬤鞠了一躬。
宋嬤嬤忙後退了幾步,頭低得比趙離更低了一些,「殿下,這是老奴的分內之事。殿下珍重。」
……
一隻黑貓坐在三大王府的屋檐頂上。
坐在這裡,能夠見到大陳宮的一角,清風吹著屋角上的鈴鐺,鈴鈴作響。
黑貓一動也不動的,盯著那宮角看著,過了許久,才舔了舔爪子,看向了身邊的人。
「師父,我為了報仇,把大陳的太子,送給了遼人,狗皇帝不會放過我的。我若是不死,這事情永遠都不會了結。之前我不在乎死不死,可是現在,壓在我心上的那顆大石頭,已經沒有了。」
「雖然這麼說,有些推卸責任。可是我知道還有人能夠同我分擔,我竟然覺得身上一輕,好似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一樣。師父,等我全都安排好了,我便同你一道兒回西京去。我不會死了。」
鄧康王點了點頭,「也好,阿離,記住,這是你的最後一條命了。」
黑貓喵了一聲,眨眼間,一人一貓全都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