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醒來的少年
稍顯濃重的柳葉眉;一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比鳳眼大些,比桃花眼多了些銳利,但眼神中天生帶了調笑的風流之意,而且眼窩不淺;瓊鼻但鼻樑略高,讓這張臉顯得很立體;不厚不薄的雙唇但唇角輕輕上挑,是個生而含笑的模樣。
眼底還有一點硃砂痣。
縱然是落魄成那般了,臉上已經有了飢餓的痕迹,卻依舊掩不住那份透著英氣的好看。
就這一看,讓顧綺差點兒成了溪邊的水仙花。
她前世也好看,但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怎麼看都是病弱之態,別人誇她長得好之餘,總要帶一句:「可惜身體不好。」
而今生,她不但健康,而且美得很出眾了。
顧綺自戀地對著如今的臉看了半天,心中明確了一件事情:
能把原主養成這模樣的家,不會是等閑人家。
卻沒有逃過一死,死後還只落得被拋在亂葬崗的結局。
可見原主處境的險惡,以及她死前是何等的絕望。
「你還是托個夢給我吧,」她對著水中的影子低聲道,「戕害美人兒,天打雷劈呀!」
……
黑貓說,五感之靈送你。
五感,形、聲、嗅、味、觸。
如今,四周只有微微風聲,涓涓水聲,草木之間蟲爬的窸窣聲。
因此,當板車之上的少年不言不語起身的那刻,顧綺自這安靜中感受到的危險,可謂是倍數級別的上升。
須臾之間,她身上的毛孔猛地縮了起來,細且輕的汗毛如炸裂般豎了起來。
她幾乎是無意識從地上抄起了一塊石頭,轉身弓背,就要撲向那個少年。
而平板車之上的少年,還沒徹底清醒呢,忽得見溪邊蹲著的人目光凌厲地就要撲過來,嚇得翻身滾下平板車,差點兒再暈一次。
顧綺就因為他這一跌,而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手裡捏著那塊石頭,平息著自己的呼吸。
不行呀,這可不行呀。
看來這什麼「五感之靈」,她得想辦法學會控制,不然這一驚一乍的,可真成貓了。
「對不起,我以為是那些壞人追來了。」顧綺用柔和的聲音安撫著少年,將石頭扔在了一旁。
而抱著板車一角的少年驚魂尚未定,一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人的樣貌,不覺一呆。
顧綺沒有錯過他目光中的異色。
並不像是被自己驚艷到了,反而……像是被自己震驚到了。
顧綺理了一下頭髮,眉毛輕輕上揚,笑問:「你認識我嗎?」
不得不說,語氣中帶了些希冀。
她輕快且善意的聲音讓少年周身的緊張逐漸消退了,看得也更仔細些。
說像,那神情氣質當真很像;說不像,那五官也確實不像。
尤其是信君的眼角可沒有硃砂痣。
而且那位新晉的探花郎是獨子,關外人。
「不認識,」少年搖搖頭,聲音有些沙啞的怯意,「你救了我?」
少年否定的話,卻讓顧綺眼中的希望之色更濃了。
「你是哪裡人?」
「什麼?」少年怔了一下。
「就是你的口音,是哪裡的口音?」
所謂十里不同音,尤其是古代流動性不高,即使是會說官話的人,可能都會帶上濃重的地域色彩。
當時拋屍人說的那句「冤有頭債有主,姑娘莫要來找我」,是她穿越而來聽見的第一句話,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包括拋屍人那張平平無奇的臉。
而穿越而來的顧綺,保留的那些許原主身體的本能,就有口音。
她說「我」的時候,和拋屍人不同。
但這個少年「我」的發音,與那人一模一樣。
少年很奇怪她的問題,但還是模稜兩可地答道:「我是北面人。」
「北面也太大了,」顧綺堅持追問,「哪個城市?哪個村子?」
少年抿著唇,雖然很不想回答,不過想到眼前人救了自己,還是低聲道:「我是京城來的。」
「京城呀……」顧綺稍微失望了點兒,「那挺遠的吧?你說的,算官話?」
這叫什麼問題?少年更覺得奇怪了,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嗯,挺遠的,水路和陸路,得走上一個月呢。我說的算是官話吧,學里先生教的。」
如此說來,拋屍人是附近官府的人物?畢竟不會有人從京城千里迢迢跑到這裡拋屍,說的又是和原主不同發音的官話,那麼大約還是京城出身的?
想著,顧綺將搜索拋屍人的範圍縮小了一些,方才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問那個少年道:「你的傷還好嗎?我看見你的時候,滿臉都是血,傷得還挺重。」
少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傷口,扶著板車起身道:「多謝義士了,和我一起的……那個姑娘呢?」
義……士?!這詞兒很新鮮呀。
想來自己如今的穿戴,只怕他把自己當成個男人了吧?
她並不糾正他,而是道:「那個姑娘我已經安葬好了,你節哀呀。」
少年垂首不語,濃密的睫毛輕顫著。
顧綺輕嘆之後沉默了片刻,方才試探地問道:「哎,你知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
少年抬頭看她,眼中還帶著來不及掩飾的難過。
她掩飾道:「你傷了頭,我得問問看你記不記事了。」
哦,有道理,少年愁容略展:「如今是壬午年了。」
「……那,是昭明幾年?」她再次試探一問。
「昭明十九年。」少年說道,沒有半點兒疑惑。
「幾月了?」
少年略微頓了一下:「出事的那天是八月十日了,但我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
說著,他仰起頭看著顧綺,滿面純真地反問:「還請義士告知今天是幾日?此地離著六涼縣有多遠?」
「……」
六涼縣呀……是什麼地方?!
有那麼一瞬之間,二人大眼瞪大眼,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空氣中,只有微風吹動溪水、吹動草木的聲音,和緩,輕柔,帶著讓人想要入睡的暖意。
少年忽然勾起嘴角,笑了。
「方才將義士當了鬼,著實抱歉」
「不過那些問題是義士怕我不知道,還是你不知道?」
「你難道不是我朝中人?」
「還有……」他的目光向顧綺的腳看去,問道,「義士為什麼要穿我的鞋?」
顧綺默然。
對不起,少年郎,是我小看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