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楊(3)
那半個小時里,我只是很想我爸爸。
後來他心滿意足地伏在床上。用和肖強一模一樣的神情吻了吻我的額頭,我的脖頸,還有胸口。他像欣賞一件瓷器樣地撫摸我的臉,「等高考完了,我再打電話給你。」
好了,時機成熟。我從枕頭底下摸出那把藏刀——我接到他的電話的時候就知道派得上用場。明晃晃的刀鋒,像個倔強的小男孩。趁他現在身體和精神都還鬆懈,趁他幾乎是睡意矇矓地問我「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我翻身起來騎到他身上,將那把刀輕輕地抵在他的喉嚨,「別亂動。」我說,「這刀很快。」
其實只要他使一點勁兒我就敗下陣來了,我畢竟是女生。但是我算準了他會是這副沒種的軟相。一動不敢動,牙齒都在打架。
「宋天楊,你你你這是違法的。」
我微笑,「張宇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嗎?」我用那把刀背輕輕拍拍他的臉,他閉上了眼睛,「因為你最後那句話。你說等高考完了你再打電話給我。你剛才可是說了今天之後大家各走各的路的。我來這兒陪你睡覺,是我答應你的,是咱們講好的條件。可是張宇良你毀約,所以是你逼我。」
他在發抖,他剛想說話,就被我打斷了,「放心吧,我沒想殺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如果不用這種方式的話你是聽不進去我的話的。我知道你捨不得死。還有誰能比你張宇良更怕死呢?你還得上名牌大學,還得拿獎學金,還得去過名牌人生呢。學校還有一大幫人等著你的照片上光榮榜。而且要是你死了,不知道要有多少小妹妹把眼淚流幹了。張宇良,可是我告訴你,如果你因為這些就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的話就錯了。請你記住,就像你覺得我的尊嚴很扯淡一樣,對我來說你的尊嚴也很扯淡。我的話說完了,祝你明天考好,我知道你是那種一受刺激還會超常發揮的人。」
我收起我的寶貝藏刀,穿好衣服,我甚至從容不迫地走到浴室去把我的兩條麻花辮編好。這個沒種的男人像是嚇傻了,我出門的時候他還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七月六號深夜下起了暴雨,我在一聲炸雷里酣然入夢。一個多月來,我第一次睡得這麼踏實。
在這深厚,鈍重得令人窒息的睡眠里,我夢見了方可寒。周圍很安靜。我坐在籃球館的看台上,看得見木地板上散落的籃球。她慢慢地用一把木製的小梳子給我梳頭。編好我左邊的麻花辮,再編右邊的。她的手很暖,根本不像人們平時說的那些鬼魂。
「好了。」她系好緞帶之後捧起我的臉,「讓我看看你。」
她靠在欄杆上,費力地托著自己的腰。我這才看清她寬鬆的長裙下面那個碩大的肚子。
「方可寒?」在夢裡我的驚呼聲空曠得嚇人。
她羞澀地微笑:「我現在的樣子很難看吧?」
「誰是爸爸?」
她的眼神停留在從天窗灑下來的陽光上。她說:「神。」
「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她深深地看著我的眼睛:「我希望是個女孩兒。因為我想給她起名叫『天楊』。」
我抱緊了她。把臉埋在她的胸口,居然還聞到那種廉價香水的氣息。但因為孕育的關係,她身上還瀰漫著一股奶香味兒。兩種氣息混合過後就變成了一種催人淚下的芬芳。
我的眼淚真的淌下來了。淌進她高聳的**間那道陰影般的溝壑里。我說:「你全都知道了,對不對?」
「當然。」她嘆息著,撫摸著我的後背:「天楊。你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