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與其相比
因為早些時候邵語嵐和顓頊明在馬車上因為玉染的事情而憋著一股子氣,入夜之後,她在客棧里怎麼都不能安心歇息,於是索性起身去敲隔壁的房門。
半晌無人開門或是應聲,倒是風然告訴她說,顓頊明說要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不讓其他人跟上。
外頭天氣不好,剛才突然又下起了大雨,邵語嵐委實不知顓頊明到底發了什麼瘋要在這種時候跑出去。
「你家公子帶傘了嗎?」她問道。
「似是沒有。」風然答。
「他往哪個方向走的你總曉得吧?」她又問。
「客棧後面不遠有條小河,公子應當是往那兒走的。」風然應聲說。
邵語嵐聞言,便準備出去找人。
「姑娘你的傷……」風然提醒道。
「已經開始結痂了,死不了人。」邵語嵐道。
「姑娘,傘……」風然默默地將傘遞過去。
邵語嵐剛想說謝,卻發現只有一把傘,便疑惑道:「怎麼只有一把?」
「就一把了。」風然肯定道。
「行,你別跟著我,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我不跑路,真不跑,找不到人我就回來。」邵語嵐見著猶猶豫豫的風然,只能好好保證了一遍。
她打著傘出了客棧,一路往後頭的小河邊走,果真,便是瞧見了一個人站在河邊又淋在雨里的顓頊明。
她走過去,太高手臂,將男子的身子也盡量一起擋在傘下,這才去仔細瞧男子的神情。
這不瞧還好,這一瞧,倒是瞧出問題來了。
男子向來在她面前都是堅毅冷然得要命,她倒還是第一次瞧見這樣一個人居然會露出這麼悲愴難過的神情,尤其是男子那雙鳳眸的眼眶,居然還有些微紅,彷彿是下一刻就能流出淚來,又彷彿是將所有的悲傷與痛苦全都壓抑在了心間,引得渾身顫抖。
「喂,你……還好吧?」邵語嵐繞到顓頊明跟前,小心地伸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道。
顓頊明沉默地抬眸,一雙充著血絲的眼眸直直地撞上了邵語嵐的雙眼。
「是風然把你放出來的?」顓頊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邵語嵐以為他又要發火,於是微微挪開視線,低聲說道:「我只是看到外面突然下雨了,又不知道你這個時候跑出來幹嘛的,所以才說出來看看的……」
顓頊明一時間盯著女子的臉龐,沒有說話。
「話先說在前頭哦,我可不是因為擔心你才出來的,只不過是我一個人悶在客棧里太無趣了而已。」邵語嵐彆扭地解釋道。
顓頊明默了默,忽然視線挪移間發現了女子鬢角的髮絲似乎被風吹得散亂了些,於是下一刻他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足以令人驚訝的舉動,他替女子挽了髮絲。
邵語嵐被顓頊明驚在原地,她怔怔地抬眸看向男子,有失風趣地喃喃道:「這……這是怎麼了啊,不會是傻了吧?」
顓頊明眉頭一挑,直接抬手指尖點在了邵語嵐的眉頭。
邵語嵐吃痛地一手捂著額頭,撇著嘴不滿道:「你這個人,真是沒良心!我好心給你來送傘,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女子雖說是在不停地抱怨著,可顯然並不是真的計較。而顓頊明看似有意作對,實則卻沒有真心怪罪。
這兩個人,向來都是口是心非得很。
「你還沒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站在這裡淋雨不說,怎麼還……」怎麼還像是要哭了似的呢?
顓頊明聞言一頓,他總不能說是想到了以前還是明戌太子時候的事情吧?現在想想,原來距離明戌滅亡已經過去五年了啊……五年的時間,原來就是這般一晃而過。
這五年裡,他怨恨過玉染的絕情,怨恨過老天的無情,怨恨過自己的無能。只是,就算再怎麼恨又能如何呢?就算再怎麼恨,一切也都已經回不到最初了。
或許,他當初也的確有錯。就如同玉染所說,若是當初他們沒有將她逼入絕境,若是顓頊帝心有聖明,那麼明戌根本就不可能因為她一個人的所作所為而輕易毀滅。就是因為明戌已經從根里開始糜爛了,只剩下一個看似完好的外殼,所以才會使得百姓痛苦不堪,將明戌視的皇族視作了仇恨般的存在。
是的,在百姓的心中,整個顓頊皇族裡願意為他們著想的就只有顓頊長公主顓頊染一人。而他顓頊明,就算身處明戌太子之位,在天下百姓的眼裡,不過同樣是一個迂腐怯懦,只知臣服於顓頊帝威壓下的走狗罷了。
這就是顓頊染明明只是位長公主,可顓頊帝卻必須在明面上對其頗為嘉獎的緣故。因為顓頊染——更能得人心。
顓頊染的想法和所作所為實在是膽大,她雖然是為公主,可她的才華卻是世人都無法否認,同樣也得包括他顓頊明。
想來真是諷刺極了,因為他的心裡是如此清楚,如果顓頊染從出生起就是位皇子,或許儲君的位置根本就輪不到他的身上。
即便是如今世人皆知寧國赫連玉是為女子,而她也早已將自己的閨名化作玉染,恐怕也是他顓頊明及不上的了。
今日早些時候,邵語嵐同他在馬車上談論起玉染的時候,顓頊明的心情就是格外複雜的。
因為玉染就彷彿是他的一根心頭刺,別人越是讚歎於她的美好強大,便越是叫他悲哀痛苦。或許在這一點上,他是真的很沒用吧。
「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之人?」顓頊明忽然問道。
「你突然問這個,我也……」邵語嵐見男子神色不對,於是便轉而回答道:「在我看來反正是個挺討厭的人吧,驕矜自傲,又時而淡漠得讓人覺得六親不認。」
顓頊明聞言,冷不防瞥了她一眼。
邵語嵐嘴角抽了抽,下一刻僵硬地笑著道:「可……可你也是有優點的吧,畢竟你只是看著脾氣壞,其實骨子裡……人也沒有那麼糟糕。至少我朝你發脾氣還跑路遇上麻煩的時候,你還曉得來搭救;我說暫時不知道去哪兒的時候,你還會留下我;我受了重傷,你沒有丟下我直接走人;你明明中了劇毒沒有解藥,也不肯取我的血。想到這裡,是不是你覺得自己還沒那麼不好?」
顓頊明聽著,原本漆黑的眼底閃爍不定,片刻之後,他忽然沉聲問道:「那你覺得,若是我也對這天下有幾分興趣,那將我和赫連玉相比,何如?」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邵語嵐脫口而出,但瞧見男子的神色里並無玩笑之意,於是在沉默須臾之後啟唇道:「對於赫連玉……我也只是有所耳聞,而且對於天下什麼的事情我也實在是沒那麼感興趣,所以或許不能做出什麼準確的判斷。但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光憑著幾分興趣,是根本不可能贏過赫連玉的,她能夠憑藉自己的本事令眾人臣服,膽敢站在高位之上,也就證明了她從未給自己留出退路。既無退路,那必然是將自己逼至極限了。你如果讓我將你和赫連玉相比,就首先得拿出能和她相比的地方,如若你對什麼事情都只是憑著僥倖或是嘗試,亦或者你是對赫連玉擁有眼下的地位感到不可思議或是嫉妒,那我可以說,你輸定了。」
邵語嵐說完這些話之後,有些猶豫地看向男子,她在想自己會不會把話說得太重了。
她雖然不知男子的真實身份,可從男子的言行舉止來說必定也是個貴家之人,或許還是在商國有一定權勢的,既然如此,那在天下間大名鼎鼎的赫連玉自然也就可能成為他所在意的一個人,畢竟赫連玉不論是在才謀上還是在如今擁有的權勢上,都是值得天下人眾說紛紜的。所以哪怕是現在男子提到了,邵語嵐也並不覺得意外,范兒認為男子可能也是個將赫連玉當做自己目標的人。
顓頊明很認真地將邵語嵐的話給完完整整地聽下了,他頓了頓,忽然抬眸,眼底幽深而靜謐地看向邵語嵐。
很罕見,這一次,明明女子將玉染給誇了個遍,但他居然沒有覺得女子有哪裡說得是錯誤的。
比較現實地來說,也許他的確在有些地方是及不上玉染的吧。
可是——總覺得非常的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啊。
也正是因為這種不甘心,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葉明軒的吧。
「你怎麼了啊?臉色看起來不太對勁啊……」邵語嵐抿了抿唇道。
顓頊明回過神,瞧著女子晌久,最後竟是破天荒地笑了出來,雖然在這張有些冷然的臉龐之上這笑意看起來極其的微弱。但是邵語嵐覺得,有就是有啊!
「無礙,我們回去吧。」顓頊明對她說道。
「哦……」邵語嵐愣了一下,隨即親眼看著顓頊明從她的手裡接過了傘柄,轉而替她打著傘。
「又在發什麼愣?」顓頊明問道。
「沒……沒什麼。」只是突然在想你怎麼轉了性而已。當然,這句話邵語嵐是怎麼都不可能說出口的。但是她忽然覺得男子的這種轉變——恩……好像還挺不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