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換之她
容襲向著秦奚看了一眼,同是唇角略微帶起,外頭的陽光灑進來,落在正廳里,也落在他的半邊臉上,讓他整個人都有種自然得如沐春風之感。
他沒有說話,卻是讓人也不敢輕易接話。
須臾過去,整個廳里就只剩下玉染時不時拿著摺扇敲著椅邊的聲音,似是她下意識的,又或是她有意的。
「算了,既然慕容殿下都親自闖了我這小小太子府了,那我也不好駁了你的面子。不錯,那顓頊染,哦不,現在該是叫玉染,她的確是在我這裡。」玉染隨即揚起一笑,眉眼舒展,摺扇唰地展開,在臉頰邊上扇了扇。
容襲沒有言語,反而是更加靜悄悄地望著玉染。
他在等,在等玉染繼續說。
果真,玉染不得不讚歎容襲的確是很會拿捏人的心思,但這並不代表玉染就不會。
她的面龐是易容之後的翩然公子模樣,但這眉眼之間的線條仍就是柔和的、安靜的,只是被那一身張揚和傲氣掩去了痕迹。
「我不是一個善人,但向來都是言出必行,巧言美語這些我也不想多說。慕容殿下用計委實妙哉,竟是可以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舒陽城是寧國要城,破了舒陽,其下就可直入寧關,所以我並不覺得應該拱手相讓。」玉染扭了扭脖頸,忽然話鋒一轉,眼利如箭,她起身走到容襲跟前,提手輕輕撫在他的下顎上,接著莞爾笑了起來,「你長得很好看。」
玉染是個女子,卻在女子之中算是長得高的。她很瘦,卻將自己掩在寬大的男衫之下,脊背看上去更加堅毅。
容襲比玉染高了一拳的距離,面對玉染*的嘲諷與戲弄,他平淡自若得不像話。他抓住玉染的手,微微低頭,將美得驚華的臉容湊在玉染的面頰邊,吹起著說:「有太子殿下府中的人好看嗎?」
太子殿下府中的人?
寧國太子赫連玉,一個獲得眾人如此風評的太子,他的府中都是些什麼人呢?
這個問題顯然易見。
玉染心中波動,可仍舊面不改色,側過身直接一手順著容襲的脖頸往下滑落,停在領口的地方,接著微笑,「你的確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但那位顓頊氏的長公主卻是現在最利誘人的,沒有誰比她更有價值,包括你——慕容殿下。」
「要是我願換之她呢?」容襲也笑著。
「慕容殿下,我這個人可是從來都不說笑的。」玉染撤回左手,捏著摺扇的另一頭,嘴角勾著。
「太子殿下,我也從來都不開玩笑。」容襲看著她說。
玉染聞言,忽然退後了幾步,背過身的同時長袖猛然一甩,一半臉隱在陰翳里,隨後聽到的是她似笑非笑的言語,「行啊,我可以放了她。」一句說完,話鋒直落,「所以,我不希望知曉華國的四皇子殿下是個陰險無道的小人。」
「自然。」
聽見容襲的聲音落下地毫不猶豫,玉染遲疑了,她曉得容襲可能要來見她,見她這個寧國太子。容襲隻身闖府在她的計劃之外,卻也並不意外。可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竟都是踩在玉染的心口之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聽到一個自己原本心有防備的人卻是因為自己而心甘情願放下所有高貴身姿。
容襲是何等人?
他是華國的慕容氏,卻可以因為自尊和自信放棄慕容姓,每每見到任何一人都願以容姓相識。在玉染看來,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擊倒容襲的堅毅之心。容襲,真的就是一個恍若天邊謫仙,根本叫人不能幾眼看盡的人。
前世今生,玉染與容襲相識相知的時間,在玉染看來竟然也有了二十年之久。
真的是很久了,久得令人不知所措。
青梅竹馬,一紙婚書。
她玉染也只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不可否認,她喜歡容襲,也防備容襲。
此般矛盾,此般無奈,有一天可能就會化為相互算計,至死方休。
就像容襲可以安於謀划,玉染也沒有將解藥還給他。
玉染不清楚,她究竟能夠忍到哪一天。
至於真的到了那一天,她究竟是愛上了他,還是殺死了他。又或者——是他殺死了她。
玉染沒有再回頭看容襲,只是朗聲笑著道:「好,這般爽快,的確是華國的四殿下!秦奚,那這裡剩下的安排就都交給你了,我還不想從別人口中聽到一些消息,譬如到了晚上四殿下竟會沒有地方落腳。」
秦奚起身,向著玉染輕輕拱手作揖,眉眼溫和。不需一言,便是送走了玉染。
玉染走出大廳便匆匆離去,秦奚約莫可以猜到一二,所以又大抵是拖了一陣才領著容襲走出。
「三年前安國太子太傅一案的處理致使秦太傅一家滿門抄斬,此事曾震動天下。秦太傅起初聞名於他的飽讀詩書,心寬於世,想必他的長子也是受盡真傳。」容襲走在秦奚身後,步履輕微,卻是不緊不慢地開口。
秦奚的腳步一頓,眼中閃爍,須臾化歸平靜,只是握著書卷的手緊了緊道:「慕容殿下是何意,秦奚不明白。」
容襲也停了下來,眼底漆黑,唇畔卻是含笑,「我以為你很懂。」
「我們殿下喜歡說理不饒人,所以我們府上的每個人就都得喜歡說理不饒人。殿下所思所想,即是我們所思所想。殿下清楚我們,我們如同殿下。」秦奚沒有回應容襲之前的話,一邊說著面上便逐漸平靜如初,看上去也溫溫的。他微微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書卷,接著說道:「所以,如果是殿下聽了會不喜的話,那也便是我們聽了會不喜的。」
這一句話下去,雖說驚不起容襲,卻也是一種再明顯不過的表示。
不論來者是誰,不論他們是誰,他們都是心甘情願,人如玉染。
「前面的院落是巧天居,是太子府里最偏的一個院落,是最深的,也是最空的。」秦奚向著前面指了指,稍稍向著容襲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至始至終都是一手緊緊捏著書卷。
容襲看著人離去的背影,兀自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停在了巧天居的院落里。
然後,他瞬間理解了這深和空兩字的意義。
清風徐來,揚起容襲的墨黑髮絲,鬢角的幾縷擦過他精緻白皙的面頰,白衣勝雪美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