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之夏十一(2)

夏桀挖了一個聞名後世的巨大酒池，池裡面灌滿美酒，能夠行船於其中。為了釀出足夠的酒裝入池中，夏桀用了大量的糧食，剩的酒糟堆積成丘，連綿十里，從丘頂可以遠望七里——代價是老百姓拚命上繳財富給夏桀，只落得自己吃糠咽菜。

夏桀回頭對美眉妹喜說：「咱們玩飲酒比賽吧！」

於是一通鼓響，有三千人從殿外嘻嘻哈哈奔跑而入，你爭我搶，趴在池邊牛飲起來，好多人喝醉了以至於掉入酒池淹死。樂師和歌女則站在酒池中擺渡的船上，給大夥伴奏。妹喜在一旁欣賞著這出鬧劇，不禁嘻嘻而笑，引為樂事。妹喜是個惹人憐愛的清幽型的美女，嬌小柔弱。夏桀非常寵愛她，為她聚斂財寶，荒廢政事也在所不惜。因為妹喜纖弱，需要增肥，夏桀就在酒池旁把肉堆得像山一樣高，牛肉乾兒一條條地掛著彷彿樹林——這就是傳說中的「酒池肉林」了。

夏桀這麼干，倘在國力豐盛年代，根本無所謂（比如漢武帝、乾隆大行奢侈，沒關係，當時天下富裕）。但夏王朝以區區千里之地，經濟積弱不振，還要大搞奢侈，只能加重老百姓的負擔，使更多人陷入赤貧，激化社會矛盾。但是夏桀管不了這一套了，愛情使他顧不了太多。所謂紅顏禍水，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大臣關龍逄（念「旁」）看到這些現象，實在忍不住了，就手捧黃圖（上邊繪製著祖先們的豐功偉績，包括大禹治水的圖像）跑來給夏桀看——因為當時沒有文字，所以只好看圖說話。

關龍逄說：「希望您看了以後，能像大禹一樣節儉，愛惜民力，效法先王，善待民眾，停止胡作非為，得到天下諸侯的擁戴，久享國運。若是繼續揮霍無度，任意殺人，亡國的日子就不遠了。」

夏桀聽不進去，說：「我是太陽，我居天下之上，永遠存在，誰敢反我？」

「請打住吧！您知道嗎？人們一聽見您的太陽學說就頭疼，天天指著太陽咒罵：『時日曷喪，予汝偕亡』——說您這個太陽什麼時候滅亡啊，我們都盼著吶，寧可我們也不活了，願意與您同歸於盡！」（夏桀確實耗用民力太重，特別又是在夏王朝這個大諸侯累代經濟不振的時候，難怪老百姓怨恨得要死要活。）

夏桀大怒，下令將黃圖焚毀，對關龍逄說：「你最好少干預我的事兒，否則會死得很難看！」關龍逄還是喋喋不休，站在朝堂上轟也轟不走，夏桀只好請他住進監獄。關龍逄在監獄里還是鬧哄，尋死覓活，不依不饒。夏桀被他氣壞了，只好成全他，斬首了事，然後警告朝臣們說：「今後再有像關龍逄這樣的人來進言，一律殺頭！」於是言路斷塞，賢臣絕跡。

而這時，已是公元前1600年左右。

夏王朝好好的，經濟怎麼就突然完蛋了呢，揮霍點兒民力就承受不了呢？夏王朝經濟衰退，有其必然性：俗話說，「肉腐出蟲，魚枯生蠹」（念「杜」，蟲子），意思是龍蝦放久了也會生蛆。一個王室家族在舞台上獨自跳舞久了，等待它的必然是自身的沒落和被新興家族所取代。怎樣才能避免這樣的循環？那就要及早讓新興家族參與進來，增加活力。夏朝沒有這樣的參與機制，而是一家一姓**，一連四百多年，沒有新興家族的參與和推動創新，管理水平越發積弊落後，暮氣沉沉，積滯不前。難怪最後經濟滑坡，再加上天旱的災情，於是終於經濟蕭條，危機四伏。這是任何帝國都必然面臨的正弦曲線，除非它能引進新鮮勢力充進自己的統治集團，自我變革更生，彷彿鳳凰涅。但這在「家天下」的古代中國，怎麼可能呢？

夏桀在這樣的經濟、政治爛攤子面前，又能怎麼辦呢？獨一家族長期專政積累出的被動後果，蕭條的經濟，不是一人善與不善，道德好與不好，就輕易解決的。但一切舊賬都被記在夏桀身上，夏桀成為千夫所指，萬世所譏，他與後來的商紂先生，成為中國歷史上知名度最大的惡君，亦可嘆哉！這種把歷史走向、亡國大勢，簡單歸納為某最後一人之善與不善、好與不好，是膚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