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人打小感情極好,他見找著親妹,驚喜至極,正要說話,沈瑜就已經面色冷肅地開了口—
「你怎麽會從土地公廟裡跑出來?戌時竟還不歸家,你的名聲和我沈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沈瑜這人吧……沈蓉簡直沒法說。他原也是個溫和性子,自打她的娘去世之後,他對著她就轉了性,平時不是斥就是罵,對別人倒還和氣。
但要說他對自己不好也談不上,平時食衣住行從不虧待她,對外該護的時候也絕對全力護著,只是總板著一張冷臉不分青紅皂白先斥一通。
沈蓉被家裡祖父母寵出幾分小脾氣,討好了幾回碰壁之後就懶得再伏低做小,父女倆的關係就這麽一直不冷不熱。
她原來以為他是重男輕女,但後來觀察一番發現也不是,只能歸結於兩人天生八字不合。
沈蓉聽他拿名聲不名聲說事,一股火騰的冒出來,抿了抿唇才把要懟的話咽回去,裝作害怕的樣子縮在兄長身後,晃著他的袖子撒嬌道:「哥,我怕。」
沈幕是個滿級妹控,聽完心都難受起來,略帶埋怨地勸沈瑜道:「爹,阿笑不是不知事的,此番耽擱肯定是有原因的,再說她今天也受了不少委屈,你不問清楚就罵她是何道理?」
沈瑜對兒子倒還算和藹,不過也沒什麽好聲氣,「她這不知好歹的性子都是你慣的!」他又深深地看了兄妹倆一眼,撐著傘直接轉身道:「回去再說。」
沈幕安慰妹子,「爹是關心你呢,他在家等了兩個時辰沒見你回來,立刻派人送信給我,自己先出來找人,要不然我們也不能這麽快找著你。」他說完話瞄到路盡頭的土地公廟,遙遙拜了一拜才反身往回走。
沈蓉也知道沈瑜對自己不算壞,但是父女倆不知怎麽就是親近不起來。她聽完這話心裡的鬱悶散了,搖搖頭不再說話。
芙蕖縣雖然是小縣,但百姓民風不錯,雖有胡涵這樣的好色之徒,但也有不少仗義之人,平時幾個跟沈家相熟的鄰居都出來幫著找人。
沈幕一派溫雅,向著眾人道謝,「勞諸位費心,家妹不慎迷路,現在已經找著了。」
眾人都連稱不必謝,之後沈家一家三口坐上了騾車返回縣城。
沈瑜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獨獨對著親女兒沒有好臉色,坐上騾車臉色還是難看,沉聲問道:「你究竟做什麽去了?」
沈蓉忍著滿腹鬱悶解釋道:「我買雞子回來的時候被胡家下人跟蹤,繞了一大圈,突然下大雨,就在土地公廟暫避了一陣。」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把見到那怪人的事說出來,要是沈瑜知道她和一個男人共處一室那麽久,肯定又要嘮嘮叨叨,不過事後打算和沈幕說道說道。
沈瑜似是想說什麽,不過還是咽了回去,只是道:「那人交給我和你哥來應付,你最近出入小心些。」他說完又責了句,「你當初若是小心著些,不被那姓胡的瞧見,也就沒有這些牽扯了。」
聽到這話,沈幕頭一個忍不住了,「爹,你這話兒子不敢苟同,難道那姓胡的好色,反倒是阿笑的不是?旁人也有見過她相貌的,怎麽就不見別人這般糾纏不休呢?」
沈瑜沒好氣地看了兒女一眼,最終還是閉了嘴。
沈蓉撇了撇嘴就坐在她哥身邊不再說話。
【第二章死皮賴臉找上門】
回到縣城已經深夜了,眾人都倦極,沈蓉更是疲憊不堪,躺在床上卻睡得不大安穩。
夢中,男人的那雙眼睛時不時浮現在她腦海里,害她睡一覺起來不但精神沒變好,反而更覺得腰酸背痛。
沈蓉頂著一雙泛紅的眼睛,穿戴好衣裳準備出門幹活。
沈幕皺著眉走出來跟她商量,「阿笑,我昨天去鄰縣買黃米沒買到,今天廚下的小米已經見了底,估計做不了幾塊黃米年糕,今天分例菜里的點心怎麽辦?」
沈蓉一拍腦門,「把這事給忘了。」她也著急起來,站在院里轉了幾圈,忽然見東南角牆邊種了棵紅棗樹,如今正是結果的季節,上面已經結了累累的果實,她一拍手,「咱們可以做點棗饃饃和棗糕替代年糕啊。」
說來慚愧,父女三人在富貴窩裡養出通身的富貴病來,以往只瞧那棗樹結了果實煞是可愛,還真沒想過棗子的食用價值。
沈幕笑道:「好主意,我去拿晾衣竿把棗子打下來。」
沈蓉是個急性子,且運動神經發達,把裙子一撩,三兩下躥上了樹,「不用,你在樹底下給我兜著!」
沈蓉在京里背著人也沒少干下河摸魚的事,因為長輩溺愛,大家都睜隻眼閉隻眼。
沈幕只好無奈道:「那你小心點。」
沈蓉敷衍地哼哼兩聲,用力在樹枝上踹一腳,滿樹的棗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讓人看著很有成就感。
她得意洋洋地又踹一腳,這次棗樹搖得更為劇烈,好幾個棗子直接彈跳著飛出了牆外。
這時小巷一側有個修長挺拔的身影走了過來,好巧不巧地被棗子砸了滿頭。
沈蓉雖然被養得嬌蠻了些,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坐在樹頭立刻就想道歉。
這時男人緩緩抬起頭,沈蓉怔住了。
男人星眸如珠,長睫如鳳翎,萬般言語流轉眼底,身姿英挺,宛若玉樹瑤台,看一眼便讓人挪不開視線,是個人間難見的絕色。唯一古怪的是他身上的衣服不大合身,讓他手腕和腳踝都露出一截來,而且樣式難看至極,幸虧他的好相貌已經不用衣裳襯託了。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眼睛特別特別特別熟悉。
男人乍見到她,眸光發亮,彷佛散發著流光溢彩。
他沖她微微一笑,「王大鎚。」
撲通一聲,沈蓉從樹上栽下去了。
幸好沈蓉沒有真的一頭栽到地上,反而落入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中,耳邊響起帶著隱隱調侃的笑聲—
「大鎚姑娘見到我這麽高興嗎?」
沈蓉臉色極為難看,一把推開他,站直了身子,「多謝公子搭救,我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麽!」她猶豫著要不要去報官,又怕這人有什麽企圖,警惕地盯著他。
其實昨晚沈蓉離去他就醒了,躲在一處聽他們一家子說話,不光知道了她的真名,甚至還知道了他們住哪。
他什麽都不記得是真的,昨天第一眼見到的便是沈蓉,而且之後又被她不太溫柔的照料了一下午,既然姓什名誰都不知道,清醒之後唯一的記憶便是與沈蓉相處的時刻,他清洗了身上的血跡灰塵之後,自然而然地就跟了過來。
至於衣服,是他在河邊順手摸的。
男人眨了眨眼,收回手,狀似極為無辜,「你忘了你我二人昨日共度的那個下午了嗎?」
這話讓不知道的聽了恐怕會以為兩人有一腿呢,沈蓉見裝不成了,壓低聲音道:「你怎麽找到這裡來的?我警告你,縣裡有衙門有官差,可不是能由得你撒野的地方,你信不信我喊一嗓子……」
男人笑了笑,「這大概是我和姑娘的緣分了,我隨意走著走著就又遇見了姑娘。」
沈蓉當然不會信他的鬼話,冷笑數聲。
他語調卻陡然沉鬱下來,「我說了,我不知道我是誰,更不知道我該回哪裡去。」
待說完,他一雙燦然星眸直視著她,饒是沈蓉這樣見慣美人的也不由得一顆心亂跳。
他放緩語調,聲音如上好的美酒,醇美醉人,「我只認得你。」
沈蓉很快回過神來,正要說話,那邊沈幕見妹子掉下樹簡直要嚇個半死,差點翻牆衝出來,大聲問道:「阿笑,你有沒有事?摔著哪裡了?腿斷了沒?胳膊沒折吧?你在跟誰說話呢?」
沈蓉傻眼,「……沒有,我謝你啊。」她暗含警告地看了男人一眼,又隔著牆喊道:「我沒事,你先幫著收拾收拾,準備開門吧。」
站在一邊的男人嘆了口氣,「我不是惡人,昨天在土地公廟裡的事也是我神志不清才做下的。」
沈蓉抱胸冷笑,「你不是失憶了嗎,怎麽知道自己原本不是惡人呢?沒準是強盜劫匪什麽的。」
男人又眨了眨眼,扇子一樣的羽睫上下搧動,似乎對她的問題很不以為意,「強盜怎麽可能有我這種相貌氣度的?」
這自信滿滿的語氣……她沒好氣地道:「沒準你就是強盜里的狗頭軍師呢!」她不想跟個來歷不明又壓制過她的陌生人多纏扯,之前給些銀子就算了了萍水緣分了,擺擺手道:「我也不跟你廢話了,你趕緊走,我就當沒見過你,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