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斷關河》十七(3)
賓客離去,天壽又懂事地把布魯克夫人扶回她的卧室,道了晚安,才回到自己的小艙房,把門一關,就猛地撲倒在床上,心裡亂紛紛的,好半天理不出個頭緒。
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今天她決心要做一回雪艷娘、費貞娥!
她從她們的事迹中知道,要動武,女人絕不是男人的對手,威廉這種夷人更是強壯得如同一頭公牛。和雪艷娘、費貞娥一樣,她也要靠美色和美酒做盟友。
她覺得她已經把威廉迷住,有把握叫他跟到自己的小艙房裡來。
她從布魯克夫人的小酒窖里偷了三瓶最烈的威士忌,還把亨利給的安眠藥劑放進另一個酒瓶,準備到時候當做香料攙進酒里,她相信那足以把大象和猛虎醉倒。
她從廚房偷來了一把極其鋒利的剔骨刀,藏在壁櫥深處,她就要用這把刀為天祿、為姐姐一家復仇!
姐姐把匕首插進自己的咽喉,天祿被他們從咽喉處釘死在牆頭,她也要把鋼刀刺進仇人的同一個地方!讓他也嘗一嘗咽喉挨刀而死是什麼滋味!
但她不想如她的榜樣們那樣,刺死仇人之後便自殺。她要到天祿和姐姐一家的墳上去祭奠他們,用仇人的血!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舒心快意。所以,她把小傑克的水兵服留在身邊,小傑克幾次來討她都借故拖延,為的就是裝成水兵趁夜逃跑……
這麼周密的計劃,今天不但沒有成功,根本就沒能開始,這太令人沮喪了。
天壽翻了個身,仰面躺著,望著天花板繼續想。
沒有成功,但也不能算是失敗。是威廉沒有來,而不是計劃出了紕漏。應該耐心等待,機會還有。
等待,就意味著還要跟威廉繼續周旋。可想到他那著了火一樣充滿慾念的目光、熱烘烘的野獸似的喘息聲,還有他隨時隨地總想摸她捏她抓她的粗魯動作,天壽就不寒而慄,很怕自己還沒能殺他之前,就被他迫不及待地強暴了。
怎麼辦?她一面脫去晚禮服、換上睡袍,一面籌劃著:要是明天動手,少了晚餐舞會這樣的好機會,危險就會大得多,逃走的可能也就少得多了……當她終於拉上被單、躺到枕上的時候,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她忽然發現,由於今天沒能行動,她竟感到一絲輕鬆。
原來,她等待這一時刻的到來,可又害怕這一時刻的到來。
她雖然已經到過戰場、見過死亡,但她畢竟沒有殺過人,連雞也沒有殺過。
她一直怕自己氣力不夠,從見到三卷字畫那日起,就每天用很多時間練功,劈叉下腰拿大頂,練力氣也練靈活。事到臨頭才發現,怕的不是氣力不濟,怕的是自己下不去手,因為這是一個平日一起說說笑笑的熟人,還是亨利的朋友!……而動手殺人,用欺騙的手段殺一個同類,在具有好生之德的老天爺眼裡,怎麼說也是罪過吧?……
不!不能心軟!只要想想六月十七,想想他是怎樣殘害自己的親人的!血要用血還,命要用命抵!不然,天壽就對不起死去的父母親人!
天壽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輕輕的叩門聲,使她悚然驚起,急忙問:"誰?"
"是我,小傑克,快開門!"
門一開,那男孩子直跳進小屋,並立刻回手把門掩上,神情驚慌,還微微喘著氣,急急地低聲說:"不好了!他們要決鬥了!"
天壽完全不明白:"決鬥?決鬥是什麼?他們是誰?"
小傑克趕忙把他所知道的、歐洲騎士和紳士為維護自己榮譽而採取的獨特解決方式說給天壽聽,並急巴巴地告訴她,決鬥的雙方是亨利醫生和威廉中校!
天壽大吃一驚,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氣息不暢地仰頭望著小傑克,問:
"是,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哎呀!"小傑克不管不顧地指點著天壽,說,"為了你呀!"
"為了我?"天壽只動了動嘴唇,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小傑克趕緊說起他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事情經過--
他跑到醫療船上亨利的住處,還沒有進屋,便聽到亨利醫生和威廉中校在大聲說話。他想亨利醫生從不高聲叫嚷,會是什麼事呢?也就不敢進屋,縮在門外聽。聽了一會兒,明白了,亨利醫生今天到馬德拉斯土著兵團給病人看病,一個土著士兵臨死向亨利醫生說了一件搶劫殺人的事情,其中牽涉到威廉中校,亨利醫生要求威廉中校去自首,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
威廉中校起先矢口抵賴,後來又滿不在乎地說,就算是真的也沒什麼了不起!他的功勞足以抵消這點罪過。並說這種事情是戰爭過程中大量存在、毫不足怪的現象,亨利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吹毛求疵。他還反擊說,亨利此舉別有用心,完全是出於嫉妒!
聽到這裡,小傑克覺得太驚奇了,亨利這樣高貴、善良、醫術高明的醫生,怎麼會去嫉妒那樣一個壞蛋!他忍不住伸頭去看,屋裡竟有五六個軍官在,除了當事的亨利和威廉,其他人都在竭力勸解,沒有人注意門外的小男孩。小傑克看到,亨利醫生臉都氣白了,卻還強壓怒火,清晰地問:
"我為什麼要嫉妒你?"
威廉手裡照例拿著酒杯,高高一舉,笑道:"我們原是同學,我成了強者,你卻一直默默無聞地當醫生,你當然嫉妒我,恨我!不是嗎?我可憐你的處境,多次對你表示好意,你都不理睬,那不是嫉妒是什麼?為了我卓著的戰功你嫉妒,為了我迅速提升你嫉妒,當然,還為了那個中國小養女!她愛上我而拋棄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