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歸來
夜晚的山林,寒風呼嘯,嗚嗚有聲,風聲伴著乾枯的樹木枝葉被風帶起的沙沙聲,這暗夜裡聽來,分外讓人不安。
半山腰處新開出來的大道上,二三十輛馬車排成了一排,趕車的人牽著蒙住眼睛塞住耳朵的馬匹,不住地安撫著躁動的馬兒,那些健碩的馬匹不住嘶鳴著,若不是馬夫們身強體壯,如何都制不住手中馬蹄刨動的高頭大馬。
車隊旁邊的一處平地上,搭起了個獸皮縫製的帳篷,帳前篝火熊熊,拂右抱著永憶站在火堆旁,阿福站在道邊,一齊向著那深空襯托下的頂峰望去。
此時的山頂還能看見陣陣濃煙和星星點點的火光,烏雲散去,雷聲漸熄,天空星華燦然,月如新洗,直將那山頭的煙火襯得更加刺人眼目。
「大兄,父王和娘親快下山了吧?我想見娘親。」永憶摟著拂右的脖子,小臉貼在他滿是鬍鬚的下巴上,撇著小嘴兒,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放心,巫桀說過,過了雷劫,若雲開雷住,便是事成,若是不成,必然要降下血雨一哭,如今天晴月明,父親與母親一定沒事,此事定然是成了!」阿福信心滿滿地沖著永憶一笑,溫聲道。「放心罷,一會兒他們便會下來了。」
「嗯!」永憶用力點了點頭,大眼睛微微泛紅,使勁兒盯著那林間大道的盡頭,直是抿緊了小嘴兒。
馬兒漸漸安靜了下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旁的聲音,林地中除了風聲,靜得仿若無人之境,每一個人都盯向那月光下林間大道的黑沉的盡頭,彷彿要將那道路望穿。
風依舊呼嘯著,大道上卻是沒有半分動靜,隨行的青衣侍衛紛紛點起了火把,走到那大道上,百來人,撐起了一條長長的火龍。
火光在風中擺動,噼啪作響,那段照亮了的道路那樣幽長,似乎永遠是那一個畫面,阿福緊盯著那火光盡頭的暗色,雙眼直是被風吹得淚水橫流,他雙腳不自覺地向前緩慢地邁動著,白凈俊美的小臉兒直是越來越白。
「怎麼還不來?該下來了,半個時辰了,不是說法事做得好了會很快下山么?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
阿福不住地叨念著,直是挪到了那火把長龍的盡頭,他眼中的淚越涌越凶,漸漸地沾濕了前襟暗紫色交領的領沿。
明月西斜,就在眾人都忍到了極限時,大道盡頭的黑暗處終於傳來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在山風中聽來不甚清晰,可是卻真真切切地傳入了阿福耳中,阿福臉上一喜,撒開雙腿便朝著黑暗中跑去。
站在最前頭的兩個侍衛跟著阿福上前,火把光亮的映襯下,三人很快便看見了抱著葉子儀緩緩行來的公子成。
看著被公子成抱在懷中的葉子儀,阿福猛地住了腳步,他傻傻地盯著火光下葉子儀略顯蒼白的面容,抖著唇慢慢看向公子成。
「父親,母親她……她……是不是……」阿福仰頭看著慢慢走近的公子成,哽咽著淚流了滿臉,卻是怎麼也說不出那個讓他無法接受的字來。
公子成越過阿福朝著那火光明亮處緩步走著,只在路過他身邊時低聲道。「你母親累了,無事。」
阿福獃獃地站著,聽到這一句,他低下頭釋然一笑,眼淚卻是一刻也不曾停下,又哭又笑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猛地一轉身,抬袖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提起衣擺大步跑到了公子成身邊。
拉著公子成的衣袖,阿福抻著脖子朝著公子成懷裡望了一眼,見到葉子儀顫動的睫毛,他這才徹底放下心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
走進那火把照亮的大道,葉子儀依舊沒有一點快要蘇醒的模樣,拂右抱著永憶迎了上來,看到公子成那淡然清冷的臉,都是心裡一咯噔,待看到一旁笑眯眯的阿福,兩人這才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同時吁出了口長氣來。
「父王!」永憶甜甜地喚了聲,看到公子成微微搖頭,他兩隻小手立馬捂住了嘴,再不出聲。
「王上,車馬已備,今夜要回莊子里么?」拂右走在公子成另一側,看了眼呼吸細細的葉子儀,聲音放得極低。
「回去。」公子成說著話,已是奔著那停在路邊的馬車去了,走到車邊,他倒坐在車轅上,蹭到了車門前,長腿一收,兩膝點地,抱著葉子儀穩穩地蹭進了車內。
車下的三人看著公子成笨拙的模樣,都是皺眉,直到看著他進去了,永憶這才問阿福道。「大兄,父王方才躍上車去不是更好么?」
「我哪知道?想是母親太重了,抱她不動。」阿福撇了撇嘴,一揚下巴道。「走吧,先上車,怪冷的,別在這兒站著了。」
「嗯!好!」永憶很是乖巧地點點頭,拍了拍拂右的肩膀道。「拂右,我們過去吧,我想看看娘親去。」
「是。」拂右上前把永憶穩穩地一放,永憶腳一沾車板,立馬鑽進了車篷內。
阿福自己撐著上了車,撩起車簾剛要進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退了出來。
朝著車簾望了一眼,阿福把拂右叫到身前,附在他耳邊道。「拂右,煩你著人去山頂瞧一瞧,是不是有一具屍首,我送了秋姬作替身為母親擋雷,若是有,便葬了她罷。」
「福公子,那秋姬死不足惜,何必理會於她?」拂右很有幾分不屑,明顯不想派人去看那死在山上的秋姬,為她料理後事。
「大巫說,所有因果,自有定數,寧減不增為好,秋姬害我母親,有罪,如今她為母親擋雷,有功,既是有過有功,自當給她個安寧,也算是平了這一場糾葛。」阿福說罷,瞄了眼車簾,撇了撇嘴道。「埋得遠些,省得父親哪日又挂念起了她。」
「是。」拂右忍著笑對著阿福點了點頭,聲音極低地回他道。「公子放心,某定將那秋姬葬得隱敝些,旁人輕易尋她不到。」
「有勞了。」阿福點點頭,返身進了車篷內,挨著永憶坐在了車板的獸皮墊子上。
車隊慢慢駛動,向著山下徐徐行去,看著閉著雙眼,兩手拇指繞來繞去的阿福,公子成彎了彎唇角,倚著車壁靠在葉子儀旁邊,握著她的手假寐。
車內點著一支短燭,盈盈的火光映在公子成與葉子儀臉上,直是如畫如詩。
看著相依相偎的父母,永憶一臉開懷地道。「大兄,娘親不會死了,咱們一家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我們今後可以一同遊山玩水,真好。」
「你忘了母親在船上與父親說過的話了?待到你十歲時,便要承襲王位了,哪有這許多快樂時光給你?」阿福眼都沒睜,只是抬了抬眉毛,說得永憶小嘴兒一扁,一臉的鬱悶。
「娘親也便就那麼一說么,當不得真的。」永憶嘟著小嘴兒,側頭望了眼身旁的父親,低著小腦袋道。「父王自小最是疼我,才不會丟下我一人離去呢,再說,我一個十歲的小娃兒能做什麼?少不得讓人欺負,到時父母遠遊,我又去依靠哪個?」
「父親與母親這些日子顧過你我么?」阿福說得一點兒不帶客氣,索性盤起腿來打坐,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大兄,你小聲點兒,父王都聽到了。」永憶嘴裡雖然這麼說,可是說話的聲音一點兒沒見小,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得起勁兒時,外頭拂右突然發話了。
「夜深如許,二位公子,折騰了一天了,歇歇吧。」
永憶對著車窗的布簾嘟了嘟嘴,看了眼身邊的阿福,不高興地抱著小腿兒也要學著阿福打坐。
扳著那小腿兒試了半天,那肉乎乎的小腿也沒給他扳上來,永憶一個用力,雪團兒似的小身板兒猛地向後一仰,後腦勺兒『砰』地一聲磕在了車壁上。
「噗!」
「噗!」
同時兩聲嗤笑從兩側傳來,永憶捂著腦袋坐起身來,一臉氣憤地看著左邊裝睡的父親和右邊打坐的哥哥,腮幫子鼓鼓地把兩人一人瞪了一眼,起身爬過公子成的大腿極小心地窩進了葉子儀懷裡。
葉子儀睡得很沉,便是這麼鬧也沒有醒來,永憶擔憂地瞄了眼葉子儀沉睡的容顏,小腦袋一低,小手抱著她的胳膊夾在公子成與葉子儀中間,慢慢閉上了眼睛。
過了不多時,坐在車板上的阿福也慢慢歪了身子,車身一陣顛簸,阿福身子一歪就向著車板上倒去。
阿福的身子跌到了一半,一隻大手便將他的小腦袋托住了,公子成把阿福輕輕一帶,拉到了身側的軟墊上躺好,他側身解開了阿福身上的斗篷,給他蓋好,又把葉子儀身上的薄被給永憶蓋上,這才又靠在車壁上閉上了雙眼。
伏在車板上的阿福睜開了眼睛,他把身上那斗篷緊了緊,一雙黑亮的瞳仁兒瞄了眼公子成半屈著的長腿,唇角慢慢揚起。
重又閉上了眼睛,阿福嘴角上揚,小臉蛋兒蹭了蹭那領口光滑的狐毛,纖長密實的眼睫直是在眼底織出了一片優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