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撥雲見日(一更)
雲南說著,朝著後面小門一拍手,只見一臉灰土的小六,手扶著腰間佩刀,大步走進了大堂。
雖是正在審案的高氵朝處,雲西一見小六卻還是心神一顫。
只短短几日不見,小六的面容就滄桑了很多,泛青的眼眶,乾澀發黃的臉頰,乾裂的嘴唇上下都露出了血絲。
只是身形卻比以前強硬挺拔許多,那雙曾經清澈無比,水靈靈的大眼睛,如今也變得深邃堅毅起來。
恍惚間,雲西竟在小六的身上,看出了幾分殷三雨的影子。
雲西嘴唇不覺微動,一時間,眼前略過許多回憶,不想只是短短這些時日,便是物是人非,流水落花春去也。
她既為小六心疼,更為他抗打過來,感到慶幸欣慰。
卻見小六行至大堂中央,轉向堂上三位官員,扶著腰間佩刀單膝跪地,之後打手一抱拳,頷首恭敬回道:「屬下滕縣捕房捕快鄧泓見過各位大人!」
見了行色匆匆的的小六,符生良的目光也是不覺一動。
「起來吧,把你此去皇甫莊園的見聞細細講來。」符生良一抬手,說道。
「屬下領命!」小六從容起身,又朝著雲南拱手一揖,算是見過了禮,沉聲說道:「雲刑房所說分毫不錯。之後屬下又去尋了那位雲家奶娘,幾番查問,得知因著昔日雲夫人懷胎之時,已經年近四十,所以雲家在夫人臨盆前就請了奶娘在一旁隨侍。
」據奶娘所述,雲家長子修竹,雲南,的確不是雲家親生血脈。不過奇怪的是,在半個多月前,有個算命先生也曾找到她問過相關內情。因著算命先生一開始就點中了雲家遭遇血災乃是無辜受到怨靈波及,奶娘一介老嫗,當時還覺得那先生是個神仙在世,便在他的引導下將這些事情一一說予了他聽。
「當時屬下就已經起了疑心,由於與屬下原本對皇甫莊園位置不熟,所以殷捕頭早早的就招來一眾江湖朋友與鄧泓同行。查到這個算命先生時,屬下便記起跟在雲書吏後面學習時,雲書吏交給鄧泓的一番話,凡事多動腦,多去想事情後面的聯繫。
」所以屬下就多了一個考量,叫那些江湖朋友分散出去,去查證這個目的十分可疑的算命先生。好在算命先生雖然遊走四處,但是一地也有一地的系統門派。那些江湖朋友本就對於其中脈絡很清楚。又是朋友托朋友,便找到了幾個當地的道人。說是那名算命先生,他們也見過,是個外鄉人。
「他們還曾暗中跟上過他,並出手警告他不要在他們的地盤上混飯。那名算命先生見了那番陣勢,立時服了軟,只說自己只是外地遊走的野僧野道,來此不過是路上補點盤纏。
」那幾個當地道人卻是不依,強要他留下所有大半銀錢,方肯放他離開。不料那道人被逼無奈,最後竟然亮出了道上赫赫有名,山東金魂寨的軟劍招牌。一眾道人畏於金魂寨名聲,方才放他離開。
「無論是皇甫莊園內嬸娘,還是雲家奶娘,就連那幾個當地道士的言辭,屬下都已作為證言,一一記下,並留下相關證人的手印留名,確鑿無疑,還請大人查驗!」
說著小六從懷中取出一個細竹筒,打開取出其中卷好的紙張,呈托在面前。
旁邊立時走下一個衙役取走了小六手中書狀,轉而交給了符生良。
符生良展紙看了一遍,又令衙役轉交給秦千戶與安司長傳看。
符生良又望向雲南,沉聲問道:「以此證據,雲刑房可做何種推斷?」
雲南回望著身後菱香姐,肅聲答道:「依據那名算命先生出現在皇甫莊園的時間推算,菱香姐在屬下與雲西、殷捕頭第一次誤闖進金魂寨后,就已經起了戒備心。不僅查清了我們三人在滕縣當職,更是查出剛進山東的我們兄妹雲家的背景。
」秉承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跟一個對手打交道,就要成為最了解對手的原則,菱香姐布下了方方面面的後手安排。其中一條就是派人星夜兼程,前去皇甫莊園與雲家舊址打探關於我們兄妹,關於雲家的一切信息。
「也是因著有此一番苦功夫,找出雲家多年前一樁秘聞,既是在意外更是合理的收穫。這些事情中唯一的巧合便是,十六年前,皇甫家的確走失了一名小女兒。而她菱香姐本名亦是姓皇甫,雖與彼皇甫氏不在一地,一家,卻是同祖同宗,族譜名諱更是同樣的禾字輩。
」如此,她便想出了這樣一個布局的備用方案。本來在屬下三人進入兗州之前,屬下三人就已經遭受到了金魂寨的追殺。菱香姐認為我們這些小人物勢必會死於殺手之中。直到我們三人突然出現在菱藕香門口的消息,傳到她耳中,驚詫之下,她對於我們能從殺手中逃脫的事,立時生了疑心。
「因為追殺我們的乃是金魂寨的實際掌權人趙千澤,憑藉著趙千澤的本領,他想要殺的人,從來沒有得以逃脫的。菱香姐便疑心著,不得已動用起這個認親誤導的備用方案。」
聽到這裡,眾人的視線不覺都投向了跪在地上的菱香姐,心頭皆是一寒。
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妙容姣好,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子,心機謀划竟然如此縝密深沉。
殷三雨此時已經鬆了對她雙臂的鉗制,放她獨自跪地。
她亦一直靜靜的聽著雲南的分析,聽到此處,她低了頭,整了整了自己衣襟,冷冷一笑道,「雲刑房謬讚,菱香雖然想得出提前派出眼線,但是沒想到,僅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你就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之身。一樣派人到老家一一查證。
」先前菱香看著你們一步一步踏進我的陷阱,還有些失望,失望這一次終於遇到,能與菱香旗鼓相當的對手,原也不過如此爾爾。現在看來,雲刑房你竟是遠比菱香想象的,還要老辣剛強。「
不知為何,雲西聽著菱香姐跟雲南這般氣氛詭異的商業互吹,總覺得后脊背陣陣生寒。
雲南微微一笑,」除卻上面那三處,還有三項直接證據,可以證明你們菱藕香與金魂寨的罪行!「
雲西一個跨步,站到了雲南與菱香姐的中間,朝著三位達人,拱手繼續說道:」在跟蹤有殺害柳連琦重大嫌疑的汪恩儀時,突然出現在兗州府的柳家老漢,就是受了人的引導,被計劃著與汪恩儀在大街上撞見。
「而這一步安排,就是在我們見到菱香姐當天夜裡,她秘密安排的。只是菱香姐一開始就沒想過我們會再度死裡逃生,所以她動用了真誘餌,柳家老漢不僅能夠認出汪恩儀故意讓夫人戴在頭上的柳家白玉發簪,更能指出究竟是何人,打著收刺繡的名號,急急接他進城,並在關鍵路口放下他一個人行走。
」第一個直接證據,就是那柳家老漢。事後證明,那老漢的刺繡的人並沒有收刺繡,只是耍了他一道。按著老漢的引導,我們已經找出許諾高價收他錦布的掌柜,正是汪家另一處產業的人。雖然外人並不知曉,但確是汪家人員無疑。雲南早已溝通符大人,將那名老漢帶至了縣衙,等候問詢。「
說完雲西與雲南對視一眼。
雲南望著雲西,眸底忽然閃過一抹瀲灧柔光,他微微頷首,似是鼓勵,又似是認可。
這一段,雲西其實並不知道,她只是依據他的分析,與他做事的習慣推斷出這裡。
他的雲西真的長大了,他的雲西,可以獨自斷案,獨當一面了。
這時,就聽符生良一聲傳喚,」傳柳氏老漢上堂問話。「
不多時,柳氏老漢便在一個衙役的引領下,走進大堂。
符生良簡略問了幾句,柳氏老漢便將前因後果敘述一遍,與雲西推斷分毫不差。
留下證言,按了手印后,柳氏老漢便被帶下了堂。
又聽雲西繼續說道:」起初,一直形色匆匆的汪恩儀突然受到了兩個黑衣人的指引,臨時改變了行程。為的就是叫我們三人親眼目睹汪恩儀露出馬腳,然後將所有注意力都追在汪恩儀的身上,好一步一步走進汪家別院那處陷阱。
「當時的殷捕頭明明在屋子裡看到了一群衣衫襤褸,疲弱的少女,可是轉臉再進屋,卻換成了一男兩女兩個屍體。其實當時那一男兩女兩個屍體就藏在屋中角落,那群貌似被拐的少女也全是菱藕香里的姑娘假扮。
」且她們身上都有功夫,在殷三雨探查過後,她們迅速將死屍擺放到顯眼處,而後一個一個從密道離開上了鎖的屋子。之後趕來的兗州府官兵便以我們替符大人,在兗州居中聯繫賣官鬻爵的買賣上,起了齟齬,因而殺人。不僅要將我們置於死地,更是要將符大人拉下馬。「
說到這裡,雲西低了目光,望向菱香姐,」趙千澤之所以後來放棄對我們繼續追殺,想來就是要斬草除根。只殺掉我們幾個,其實還不是最治根本的方法。你們的目的是要將執意查案的符大人,潑上一盆髒水,徹底斷了他的仕途。「
菱香姐揚起了頭,迎住雲西視線,忽然呵呵的笑了起來,」說別的,菱香都認,只是這一點,雲書吏未免太高估我們了。「她目光忽然陰冷狠戾了起來,」我真恨自己自作聰明,當初就應該不顧嫌疑名聲,直接在菱藕香做掉你們!
「後面還為你們設局,不過是要你們死的名正言順,叫你們的小知縣主子就是發動起所以人脈,也奈何不了我們分毫!早知道你們如此陰險,就應該不顧一切,先滅了你們再說!」
「大膽!」坐在上位的安司長狠狠一拍桌面,「不過一任青樓掌事,何來如此囂張氣焰?!」
菱香姐苦笑一聲,「司長有所不知,菱香姐不過是金魂寨聚財的一粒棋子,若只是尋常一座青樓,又怎會生出這麼匪夷所思的事?」
這時卻聽符生良怒而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皇甫禾歙,你可知罪?」
菱香姐挺著脊背,冷麵回視著符生良,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符生良冷笑一聲,「閉口不言,就以為本官拿你沒有辦法了?早在你們全力卻追殺雲刑房三人時,本官便已摸出汪恩儀與金魂寨,藏匿拐來女子的幾個中轉站。汪恩儀現已被拿下。而你們菱藕香誘拐買賣人口的線絡,也都各有犯人被本官拿下!甚至在菱藕香一處后宅里,我們還搜出了部分官銀。這作姦犯科,劫掠官銀,屠戮無辜,買通官府,拐賣人口,幾項大罪,你一個都跑不了!」
聽到這裡,雲西竟然鬆了一口氣。
原來雲南的布局如此精準嚴密,利用自己三人做誘餌,叫符生良在背後蟄伏著,逮到空隙便上前包抄撿漏!
這麼一來,不光官道棄屍的柳連琦案破了,就是之前一直籠罩在滕縣頭頂的官銀失竊案,也終於有了一個完整的結局。
只是,解決這個最棘手的問題,真的會如此容易嗎?
不知為何,雲西剛送了一口氣的心,又懸了起來。
詭詐如狐,陰狠似鬼的趙千澤,真的就如此輕易的被人打敗了?
一直算無遺策的菱香姐,真的就這樣簡單的被定罪判上死神了?
為什麼雲西總有一種這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捲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