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三章當郎回首時,妾心已成灰】
夜色正濃,姻緣樹像是染著一層月光,紅色的繩結在樹枝上靜靜掛著,周圍沒有人。
白天里人來人往的姻緣廟此時寂靜無聲,門闔著,上面是桃木匾刻的「姻緣來」三字,旁邊一副對聯,右書:「總是姻緣,香國無邊花有主。」左寫:「都成眷屬,情天不老月長圓。」
一串紅豆鎖前掛,兩幅鴛鴦門上貼,這裡是大魏最靈驗的求姻緣之地,曾有人斷言,若當真是兩個真心人來求,沒有不成眷屬的。
瀲灩笑了笑,想來那時她與韓朔來,是只有她帶了真心,韓朔不過是假意,所以他們終是難成眷屬。
「太傅若是無法動彈,可以在車上歇息。」她低聲說了一句,跳下馬車來,慢慢走近大槐樹的樹榦,蹲下身子仔細地找著什麽。
韓朔眸色轉深,終究還是跟著下了車,咬牙慢慢走。
若是此番這丫頭能消氣了倒好,不枉他生生受這樣大的痛楚,可是現在看來,竟是他無論如何痛苦,她也不放在眼裡了,以前自信滿滿地覺得她總是好哄的,現在看著那邊默默尋找東西的她,他第一次心裡沒了底。
再深厚的情意,終究是會隨著時間慢慢消散的,更何況一直是他在親手將她往外推。
抬頭看了看這滿樹的紅繩結,綠葉映紅,滿滿的都是旁人的姻緣,他與她是什麽時候來的?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聽丫鬟說姻緣廟靈驗,便央著他帶她來。
然後呢,那天他正是在與秦陽商議要如何引大哥入套,聽著她這請求,想了想,還是允了,雖然有些心不在焉,但他還是陪她求了紅鸞繩,許了一生之約。
那時候心裡雖然惦記著其他事,卻還是有些開心的,畢竟他以為瀲灩是以後會一直陪著他的人,沒有白頭之盟,有這一生的羈絆也不錯。
可是沒想到,這裡求的姻緣也會有不靈驗的時候,後來的種種已經將這樹下他們許的願望碎了個乾凈,如今再要他信這些,他是嗤之以鼻的。
瀲灩細細地圍著樹榦繞了一圈,終於在一個地方尋到了自己當年刻下的東西。
拿出一把匕首來,她心裡對這大槐樹道了一聲歉,然後將那一小塊樹皮輕輕割了下來。
多年前的字,一筆一劃刻得很是認真,瀲灩拿著它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走回韓朔身邊。
他低頭看她,眼裡有些迷茫。
「與你在這裡求姻緣的時候,我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姊姊。」瀲灩捏著那塊樹皮,遞給韓朔,「所以紅鸞繩是我的,這裡是你和姊姊的,我在心裡跟姊姊說,這輩子就讓我陪你,下輩子,我將你還給她。」
有些乾枯的樹皮上刻著兩個人的名字,以線相連。
韓子狐、楚明媚。
韓朔大震,捏著這東西抿緊了唇,眼裡情緒翻湧,卻很快被壓了下去,只沉聲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都這樣久了,為什麽現在來告訴他這些、為什麽要把這個給他?他與明媚……她心裡竟然還會這樣想。
「沒什麽意思,就當告個別。」瀲灩展顏一笑,將自己的紅鸞繩拿出來。
她不戴這個已經很久了,還惦著他的時候,不想被人發現,也是戴在腳腕上的,可是後來取下,便再沒有戴上的心思,在這裡求來的東西,還給這裡是再好不過。
韓朔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我說過了,你走不了,就算今晚你走出洛陽,明日我一旦恢復,也定然將你抓回來!」
瀲灩咯咯直笑,將韓朔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然後手一揚,將紅鸞繩丟進了一旁的池塘里。
姻緣廟前,左邊槐樹,右邊池塘,那塘有些深,能淹過人,裡頭丟著許願用的銅板。
韓朔手一緊,動作卻沒那麽快,也攔不住她,只能眼睜睜看著。
「曾說贈子紅鸞繩,與子一生好。如今繩沒了,你我過往的一切都一筆勾銷。恩怨、是非、情怨、愛憎,一樣也不會留下。」瀲灩看著池面的漣漪,笑得很是美麗,「就此別過吧,韓太傅。」
心裡的起伏帶著全身都痛,韓朔想說什麽,毒素卻突然上涌,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邊好像有人走過去了,他要伸手去抓,卻什麽都抓不住,有人好像在笑,笑得他想跟著低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
「楚瀲灩,今生今世,不管我韓朔在哪裡,也絕對不會放過你。」他說了這樣一句,便聽見有人遠遠地回答——
「那便看是太傅手段強,還是本宮跑得快了。」
馬聲嘶鳴,他停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那人卻真的走了。
韓朔往前幾步,靠著大槐樹的樹榦坐下,終究是沒有忍住,側頭吐了一口血。
許久許久之後,周圍什麽聲音都不再有了,他有了些力氣,起來走去那池塘邊。
韓朔不會水,小時候還差點被淹死,之後一直對水有抵觸,此時自然也不會傻到下去找那紅鸞繩,能做的只不過是將自己隨身的香囊打開,取出自己的那一條,跟著丟下去。
就算是沒了,也一起沒了吧。
她要與他一刀兩斷,抹掉過去一切,那好,等明日他將她抓回來,他們就重新開始。
論心計,瀲灩是玩不過他的,這輩子他就認定了這麽一個人,想逃?天下之大,她能逃去哪裡呢?
捂著心口,坐在池塘邊,他一個人從黑夜慢慢等到了黎明,等著姻緣廟來了人,也終於等著了玄奴來尋他。
「公子!」玄奴有些急,一來便在他面前跪下,「奴才來遲了!」
韓朔慢慢將手放下,覺得身上已經沒那麽疼了,藥效似乎過了,他還活著。
「的確是來得遲了,那人都不知道跑了多遠了。」喃喃說了一句,韓朔站起來,被玄奴扶著,還勉強晃了晃。「帶我回府吧,將秦陽和宋渝找過來。」
「是。」玄奴看著自家公子這蒼白的臉,無法想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既然是宮裡傳話要他來這裡尋公子,想必還是和那位娘娘有關的。
韓朔有些急,一路上都催著玄奴快些,再快些,玄奴將車駕得如飛,好不容易回了府,跌跌撞撞地進門,卻見秦陽已經在裡頭坐著了。
「喲,瞧瞧,這還是韓太傅嗎?」秦陽捏著茶杯,看著韓朔這模樣便笑了,「我以為在寺廟裡聽老和尚念經是最痛苦的,想不到太傅在這塵世里,也能將自己折磨至此?」
韓朔笑不出來,板著臉走過去抓緊他的衣襟,「楚瀲灩離開洛陽了,馬上讓人去追,要是追不到,你的餘生便都在寺廟裡過吧,也別想著那牆頭會再這樣低,讓你翻出來閑逛!」
秦陽張大了嘴巴,聽完他的話,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我沒聽錯吧,楚瀲灩離開洛陽了,你哪裡得到的消息?她分明昨晚還來寺廟看過我,說韓府今早有好戲,讓我來湊個熱鬧,那麽大的活人昨天聽方丈說了一夜的禪,後來便回宮去了啊,還約我今日可以進宮去瞧瞧。」
抓著他衣襟的手慢慢鬆了,秦陽眼瞧著面前這人又慢慢恢復了平靜的神色,忍不住嘖聲道:「你說你們這些人天天戴著面具過活,有什麽事都不肯寫在臉上,到底累不累?」
韓朔渾身的氣力像是被卸掉了一半,靠在軟榻上閉了閉眼。
她沒走,那昨日說什麽要去找皇帝,又說什麽就此別過,都是嚇他的嗎?
喘了幾口氣,又接過玄奴遞來的參茶喝了,他才慢慢平息心頭的煩躁,眼角瞥見秦陽幸災樂禍的神情,韓朔揉了揉眉心,啞聲道:「我要睡上一覺才行,沖軒你閑來無事,便在這裡等著,玄奴去將別院里的長歌也帶來,等兩個時辰之後,我們一起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