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韓朔站在殿門口看著,捏著拳頭定定地打量了那人半晌,確定是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果真沒有走,這人昨天當真是害苦了他,既然沒有離開洛陽,又同他說什麽就此別過!讓他夢裡都不得安寧,總看見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霧裡,再也難尋。
似乎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瀲灩一頓,轉身就往這邊摸過來。
「有人發出聲音了,就怪不得我嘍。」她笑著,伸著手朝韓朔抓過來。
後頭的含笑和休語看著都嚇了一跳,想出聲阻止,卻被韓太傅的眼神生生嚇住了。
「咦,這樣高嗎?」瀲灩摸著面前的人,捏捏他的袍子,又量了量他的肩膀,之後退開一步笑道:「莫不是皇上回來了,要給臣妾一個驚喜嗎?」
沒有人回答她,眼睛被蒙著,自然看不清面前人的臉色,瀲灩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解開眼上的白錦就往主殿里走,「沒意思,來了外人你們也不通傳,這一局作廢。含笑,你來當鬼,你們繼續玩。」
長歌見韓朔不太好看的臉色,吐吐舌頭,貴妃娘娘真是最會刺激太傅的人了,剛剛還是那麽溫和的神色,一句話就變成這樣了。
韓朔踏進沉香宮,後頭的秦陽和長歌也跟上,宮女們沒敢真的繼續玩,倒水的倒水,泡茶的泡茶。
「太傅今日進宮可是有什麽事?」瀲灩坐在主位上,笑盈盈地掃了這三人一眼。
她語氣輕鬆,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眉眼輕靈,似在清水裡洗凈了煩擾,剩下的便是怡然。
「臣怕娘娘在宮裡寂寞,故而將長歌送來陪伴娘娘罷了。」韓朔道:「長歌是很好的琴娘,娘娘若是悶了,也可以與她一起彈琴。」
瀲灩看向長歌,眼神柔和了一些,「總說會再次相會的,長歌姑娘。」
長歌起身,抱著琴屈膝行禮,「妾身給娘娘請安。」
「不必多禮。」瀲灩笑了笑,點頭道:「這份恩情本宮謝過太傅了,還有其他的事嗎?」
韓朔皺眉,冷笑道:「娘娘是不是一定要臣說出什麽事,才允臣留在這沉香宮?」
主殿里安靜了片刻,瀲灩擺弄著護甲套,沒急著回答韓朔的話。
長歌站在一旁,聰明地眼觀鼻鼻觀心,絕對不發出半點聲響,倒是秦陽看看這頭,又看看那頭,打著圓場道:「怎會呢?娘娘是豁達的人,與太傅又是自幼交好,就算是閑來無事討杯茶水喝,相信貴妃娘娘也不會拒人於門外的。」
瀲灩挑眉看他一眼,笑意有些嘲諷,自幼交好?秦陽可真敢說,也是如今局勢不穩,洛陽盡落韓朔之手,才沒人來搬弄她與韓朔的是非。若是放到安定的時候提這四個字,不知道多少人等著抓著把柄置他們於死地。
沒人接話,秦陽摸摸鼻尖,老實地扭頭喝茶。
韓朔別開眼眸,看著沉香宮花架子上的花,淡淡地轉了話頭,「娘娘方才喚了皇上,想必也是想念皇上得緊。」
瀲灩點頭,「皇上隻身遠離洛陽,本宮自然是很擔心的,身為妃嬪,無法在危難之時陪在皇上左右,也是本宮的過失。昨天信口開河說要去尋皇上,也是本宮一時情急的想法,只不過被太傅一語點醒,沒有太傅護著,本宮即便是想去,又能走多遠呢?」
韓朔微笑,手指微微收緊,「娘娘當真是識時務。」
「識時務之人才能活得長久。」
瞧著韓朔神色越來越不對勁,長歌抱了琴,眼珠子四處亂轉,想著該怎麽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可是座上的貴妃娘娘眼皮子都不抬,她也不好開口打斷談話。太傅自進來情緒便有些不好,她更是不敢輕易招惹。哎呀呀,這下子可難辦了。
「長歌姑娘一直抱著琴,不累嗎?」秦陽突然開口,起身走到長歌身邊道:「你以後不是要住在這裡陪貴妃娘娘嗎,不如先去找個地方把琴放下?」
瀲灩和韓朔同時朝這邊看了過來,長歌心裡一跳,暗罵秦陽一聲多管閑事,也就順勢看向了瀲灩。
「是本宮疏忽了,忘記先讓長歌安頓下來。」瀲灩眨眨眼,招來含笑,對長歌笑道:「長歌,你跟著含笑去吧,她會給你安排房間。」
如獲大赦,長歌連忙應了,轉身抱著琴就跟著含笑走,踏出大殿關上身後的門,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裡頭兩個雖然都心狠了些,卻也不會吃了你,跑這麽快做什麽?」身旁有人問。
長歌下意識地回答,「知道越少,活得越久,風月場里待久了,自然知道什麽能聽,什麽不能聽。」說完才發現不對,扭頭看去,秦陽什麽時候跟了出來?
這廝聽了她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恍然大悟道:「的確如此,那在下是不是該感謝姑娘救了在下一命?」
咬咬牙,長歌見含笑早識趣地走出了大老遠,當下提了裙子就跟上去,將後頭那人遠遠甩開。
這人實在是讓人著惱,從前那樣盼著他他不來,如今都已經事過境遷了,又來獻什麽殷勤?
秦陽「哎哎」叫喚了好幾聲,也沒能留住佳人步伐,不由得搖頭淺笑,「當真是很不待見我啊。」
會奔跑的獵物往往最能引起野獸的興趣了。
在這一點上,秦沖軒和韓子狐算是格外相似,都保留了獸類最原始的天性——樂於追逐,對於捧在眼前的東西不會稀罕,不費絲毫力氣就擁有的不會喜歡,常常要等到那人從眼前跑開了,對自己再無留戀了,才想起那人也許是自己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瀲灩抿了口茶,與韓朔在殿里相對無言。
韓朔捏了捏腰間空空的香囊,聲音平靜地再次開口道:「皇上早晚會回洛陽,用不著娘娘去迎,您若是出了什麽事,臣也無法同皇上交代。」
肚子突然有些隱隱作痛,瀲灩皺了皺眉,捏著扶手道:「太傅可否告訴本宮,您可會派人去迎皇上?否則,以皇上個人之力,該如何回得了洛陽?」
楚王與齊趙二王會合,兵力有五萬之多,足以與韓朔抗衡,他們若要建立新的政權,也不過是多花些時間罷了,並非非洛陽不可,韓朔定然是會趕著去將皇帝給接回來的,只是他捨不得與三王做龍虎之爭,傷自個兒元氣,故而到現在也沒有動靜。
他沒動靜,她便要想法子讓他有動靜,不然小傻子萬一出什麽意外,那可就糟了。
「胡將軍追隨皇上而去,想必是能保皇上安全的。」韓朔淡淡地道:「朝廷如今兵力不足,區區兩萬士兵,並不宜同楚王大動干戈,討伐匈奴的大軍仍在邊境沒有回來,若是能有些調動,想必將皇上迎回來也要快些。」
兩萬?瀲灩心裡暗笑,韓朔手裡的兵力定然不只這個數,他還想用畢濯那邊的力量去與楚王爭,自己做壁上觀?算盤打得真響!雖然目前匈奴稍微老實了些,但邊境之兵豈是說動就動的?
情緒有些激動,肚子也就跟著更痛了一些,瀲灩迷迷糊糊地想著是不是月信來了,韓朔後來接著說的話,她都斷斷續續地沒太聽清楚。
「……娘娘怎麽了?」察覺到有些不對,韓朔停下來看著座上的人,她好像哪裡不舒服,臉色都白了。
月信這樣私密的事情,哪裡可以同他說。
瀲灩咬唇,搖頭道:「無礙,本宮只是……只是想著很久不能看見皇上,有些難過罷了。」
微微眯眼,韓朔冷笑一聲,「以前怎麽沒發現,娘娘對皇上如此情深意重?」
「本宮一直對皇上情深意重,嫁娶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本宮就算死了,墓碑上頭也是刻著宇文家的姓氏,哪裡能不多惦記些。」她輕嗤一聲,手裝作不經意地放在肚子上,微微壓了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