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林家的人，包括林大妞在內，有一個算一個，都有一個特點，不但身體生的強壯，還天生一副惡人相，一旦發起怒來，尤其嚇人，孫旺叔被林五狗嚇的瑟瑟發抖，也踟躕著不敢往前，只嘴裡不住的叫著好漢饒命。

孫旺嬸見自家男人如此不爭氣，氣的用拳頭使勁兒捶他，嘴裡還大聲叫罵著。

等林大妞過了最氣憤的那一段時刻，理智也漸漸回籠，她雖是打人，但只會讓人吃苦受罪，卻不會將人打壞。

直到林大妞把胸中的惡氣發泄完，才示意林五狗把人拖過來，扔到孫旺叔夫妻腳邊。

孫旺嬸趕緊哆嗦著把兒子扶起來，因為方才林大妞太過兇惡，等這會兒真的把人放開，她到反而說不出話來。

林大妞挑了挑眉，十分冷傲的說道：「翠翠是我的結拜義妹，也是孫家的媳婦，雖然她無辜身死，但——」林大妞說道這，話鋒一轉道：「翠翠應當以妻禮進孫家祖墳的，孫旺嬸可能離的遠，沒聽說過林家村的林二狗，那可是黑白兩道都通吃的人物，而且脾氣也是大的很……」

孫旺叔早就嚇的瑟縮成一團，只知道唯唯諾諾的應是。

林大妞待要轉身離開，走到門口又忽然折返過來，眼神鋒利，用一種威脅的語氣說道：「若是不按我說的辦，翠翠是怎麼死的，想必你心裡清楚，小心我報官……」

孫旺叔被嚇的直接腿軟，孫旺嬸這會兒也是強自支撐，雖然這會兒心裡打鼓，但卻仍梗著脖子辯解：「你、你憑什麼說什麼就是什麼……」

林大妞嘴角綻出一抹殘忍的微笑：「你可以試試看。」

說完，就再也不理會瑟縮成一團的夫妻二人，帶著林五狗風風火火的出了門。

林五狗跟在林大妞身後，整個人十分的興奮：「大姐，沒想到你這裡厲害，我真是佩服死你了！」

林大妞聽了他孩子氣的話，慘然一笑：「我厲害，我算什麼厲害人，我只是一個膽小鬼而已。」

聽她這麼說，林五狗滿臉不解：「大姐你都不知道，你剛才的氣勢，簡直跟二哥有的一比……」

林大妞心裡亂成一團，不想再聽這些吹捧的話，他趕緊將林五狗趕回了家，然後自己一個人去了河邊獨坐。

看著眼前平靜無波的微綠河水，林大妞煩躁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忽然，她雙手抱頭，五官痛苦的擠作一團，她用儘力氣強忍著沒有出聲，淚水卻緩緩的自眼角順著雙頰流下來。

她是一個膽小鬼，她就是一個極其無能的膽小鬼——

翠翠無辜落到這個下場，她卻連報官為她伸張正義的膽量都沒有，因為她怕，她怕將自己將孫家牽扯進去，也怕這古代她所陌生的一切，因為膽怯，所以，她為翠翠做的，只能是爭取一個無用的名分而已。

夕陽落下，陰影開始緩緩降臨，林大妞就像一座雕塑一樣，動也不動。

她的腦中過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又一幕的畫面，有她現代的，也有她來到這個陌生時代的，有開心的，更有悲痛的。

慢慢的，她的心越來越平靜，最後，就像這眼前的一汪湖水一樣，平靜無波。

林大妞背後有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人就走到了她的身後，這人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才緩緩坐下。

孫青山不發一言，就這麼陪她靜靜的坐著。

「你說，在這個世道，女人除了靠男人之外，是不是就沒有別的活路了？」

她這麼突然不上不下的問了一句，孫青山卻是懂她的意思，不過他沒有回答，又過了許久，他才用一種難以言說的語氣說道。

「娘不是天生不愛出門的。」

孫青山無奈的苦笑一下，又接著說道：「娘年輕的時長的比現在更美，性格天真嬌憨，沒有城府，耳根軟容易相信人，也正是因為娘的美貌……曾經，」孫青山語氣的憤恨和屈辱，讓林大妞大吃一驚，然後就聽見他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語氣說道：「不然，爹身負一身驚艷才學，為何會窩在一個小縣城，當一個普通的教書匠。」

「娘她……」林大妞本想說些安慰的話，但想來想去，卻發現此時任何話，都顯得那麼乾癟無力。

孫青山忽然看向她，眼中有種異常閃亮的神采：「你助我登上青雲路，我許你一世尊榮，如何？」

林大妞愕然的看向他，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面容仍顯稚嫩的少年，此時此刻，竟會跟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

在這一刻，林大妞忽然醒悟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其實是同一種人，因為活的太清醒，所以總是痛苦。

看著眼前的人，林大妞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鄭重的答了一聲好。

林大妞心裡想著，哪怕他們無法成為恩愛的夫妻，但也可以做最心意想通的朋友。

林大妞看著身側的人，只覺這個自己認為還算熟悉的人，自今夜過後，卻彷彿越來越發朦朧起來。

翠翠的死，就像一枚沉入湖底的石子，悄無聲息。

最終，翠翠以未嫁女的身份入祖墳，風光發葬。

這是林大妞早就料到的事，孫旺嬸不可能讓翠翠白白佔了孫青樹妻子的名分，可一旁又有林大妞虎視眈眈，最終，孫旺夫妻二人，只得大出血，為翠翠辦了個風光葬禮。

翠翠幼年被賣，到了孫家后也沒過幾年好日子，如今能安安生生的走，說來，到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讓林大妞萬萬沒想到的是，因為翠翠的發喪，竟然牽扯出了一樁陳年舊事。

清平村主要有兩大姓，孫姓和李姓，其中，孫姓人乃是此地土著，李姓人則是大約一百年前，戰亂時逃荒而來，可自此之後，李姓族人越來越壯大，子孫也有出息，漸漸的，就有了和孫姓叫板的實力。

一山不容二虎，雖然在林大妞看來，無論哪方都沒有稱虎的實力，但兩姓族人之間的齷齪一直沒斷，而其中關於墳地之事，又是最主要的。

清平村有一座半大的清平山，名字也是來源於此，聽說幾百年前的前朝，清平山上有一間香火極盛的道觀——清平觀，只是後來因為戰火波及，和一些其他原因，此間道觀逐漸荒廢。

但，於此同時，卻有一種說法在村裡悄悄流傳開來，清平山是塊風水貴地，乃大興之處。

這樣一塊寶地，自然人人眼熱，人人爭搶，孫姓和李姓作為清平村的唯二大姓，更是搶奪的主要生力軍。

不巧的是，翠翠所埋之地，恰恰是孫姓李姓相爭的模糊地段，每一姓的族人，都認為該是自己族裡的地方，於是，雙方爭鬥自此展開。

就在翠翠下葬當天，李姓之人率先挑事，孫姓之人亦是不落人後，隨著雙方爭吵的升級，因為一些本就遺留的歷史問題，越來越多的兩姓人卷了進去，結果，不但陣仗越鬧越大，而且，局面也開始變的一發不可收拾。

林大妞知道之事後，第一個表情是目瞪口呆，她不能理解這些人的腦迴路，不就是無主的荒涼墳地嗎，還扯什麼大興之地，分明是哄弄人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