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葬禮
冬日中午的太陽暖洋洋的,懸挂在高空,觸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
丞相府外掛了白色的花,派人來簡單地修繕了一下破損的門房,看上去比剛才整潔不少。謝老丞相一向愛乾淨,這樣安靜的走,也好。
謝烯然親自替謝老丞相小殮,替他穿了壽衣。然後通知了陳府的人和一些素日與謝老丞相關係不錯的朝中大臣們。
來的大臣們雖然都很關心喻尚書的事情,但是比起喻尚書,他們更在意自己的好友。
謝老丞相可不是什麼人都會與之交友的,就比如站在棺前的這幾個老臣子們,他們都安慰著謝烯然,詢問著謝老丞相到底是被誰人刺殺的。
謝烯然替爺爺高興,因為爺爺有一群真正關心他的好友。
這些老臣常常來丞相府與謝老丞相對弈,深知謝老丞相為人仗義而且兩袖清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友與好官,若說自己去了還好,現在被人刺殺,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謝氏穿著孝服跪在棺前低聲哭著,陳伯忠就在她的旁邊安慰她。
陳知梔站在對面看著謝烯然,他穿著黑白間色孝服,微微垂著頭,老臣們說一句他就木訥地回答一句,後來老臣們也不說話了,讓他自己好好地靜一靜。
謝烯然已經嘗過兩次死別了,小的時候找不到爹娘,他就去找爺爺。
爺爺就會安慰他爹娘去遠方了。
長大一些后,謝烯然漸漸明白爹娘究竟去了哪兒,爺爺就告訴他爹娘為國捐軀,他傷心的同時也自豪極了。
爹娘不在了,他可以和爺爺傾訴,可是現在爺爺不在了,他又該找誰傾訴?
他早上沒有吃飯,現在肚子餓的很痛,但謝烯然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謝烯然走著神,回憶著小時候爺爺與他玩樂的場景。
再晚一點兒的時候謝芳華也來了,她與夏皇后提了幾句,換了身素色衣裳,不施粉黛,不做頭飾地來了。
陳知梔側首看了一眼,沒想到姐姐也來了,於是連忙走過去拉住她,「姐姐……」陳知梔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了,聽上去也文文弱弱的,與素日里的她太不一樣。
謝芳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到了謝氏身後,頓了頓腳步才跪倒她的身邊。
陳伯忠見謝芳華來了,就對著她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退到一旁。
謝芳華做了禮,然後側首看了一眼謝氏,低沉著聲音說道:「母親,起來吧。」看謝氏的樣子是跪了很久了,謝芳華扶都扶不起來。
陳伯忠也去扶謝氏,「夫人,我們先回去吧。」
謝氏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待得太久,但是她因為父親的過世難過地哭了,不僅難受失落,還擔心烯然。
烯然也是謝氏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和謝老丞相的感情有多深謝氏怎麼可能不知道?
謝氏拿出手帕擦乾了淚,但臉上還是有明顯的淚痕,她走到謝烯然身邊,安慰著謝烯然。
他們一家人在一起,幾位老臣就不好意思再繼續待下去,於是作揖道了別,只剩下陳謝二家的人在大廳。
陳知梔也走向謝烯然身邊,微微地搖了搖謝烯然的衣袖,「謝烯然……」
謝芳華一個人站在旁邊看著他們,眸子里毫無感情,也不知道她是藏得太深,還是對謝老丞相的死毫不關心。
這當然是前者。
謝烯然的眸子終於動了動,他有些僵硬地抬起頭,又轉頭去看陳知梔。
他覺得自己每轉動一下,脖子就會「咯吱」響一下,似乎稍不留意脖子就會斷開。
「姑母,姑父,知梔,不用擔心我的。」謝烯然深一口氣,說話都有些費力。
「你這個樣子,我們怎麼可能不擔心?」陳知梔又擔心又氣惱,擔心謝烯然總是有事情一個人死撐著,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氣惱謝烯然有事情總是憋著不跟她說。
謝烯然是因為不相信她嗎?
陳知梔不清楚,對於這方面的問題,她向來不清楚。
或者是說謝烯然不想讓她擔心?
陳知梔希望是因為這個,但是轉念一想,謝烯然若是不說出來,她只會更擔心。
謝烯然的另一隻手拉過自己的袖子,陳知梔的手滑落下去。
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份不可思議。
謝烯然沒有再看陳知梔了,他走向謝芳華,步子很沉重也很緩慢,「堂姐,我有事情想與你說一說。」
謝芳華的眸子平淡極了,聽了謝烯然的話,她並沒有多少驚訝,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穿過謝烯然看了一下他身後的人,見陳伯忠點了點頭,就和謝烯然出去了。
陳知梔看著謝烯然的背影,心中甚是沒有滋味兒。
為什麼謝烯然要扯開他的衣袖?
謝烯然要和姐姐說什麼?
她的心中一緊,腦海里一閃而過一個念頭。
一路走向偏院,二人都沒有說一句話,謝烯然在前面走著,忽然停了下來,只是沒有回頭,「爺爺是喻尚書派人刺殺的吧?」
「是。」謝芳華回答的很乾脆。
謝烯然自嘲地笑了笑。
謝芳華淡淡地看著謝烯然的背影。
「堂姐,你到底想要什麼?」謝烯然忽然轉過身來,紅了眼睛,「你說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陳謝二家,可是現在,爺爺因為你死了。」
謝烯然的意思是說,謝芳華為了奪權與喻尚書斗,而喻尚書狗急跳牆,刺殺了謝老丞相。
謝烯然開始後悔了,後悔當初答應謝芳華替她辦事兒。他真的不知道這個堂姐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堂姐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若說是權利,對於謝烯然來說,昭儀、丞相,這二者的地位已經非常的高了。
謝芳華淡淡說道:「我想要的,從始至終,都是權利。」
權利。
這或許真的可以迷失一個人的心。
謝烯然的內心不得不將謝芳華與陳知梔想比,看看人家知梔,她從來不渴望權利,她只希望過個簡單快意的生活。
謝芳華見謝烯然不說話,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烯然,如果沒有陳家,你覺得知梔可能會像現在這樣快活嗎?她的這一切,都是父親,都是我給她創造的。」
「你不配!」謝烯然忽然激動起來,猛地轉過身瞪大眼睛看著謝芳華,「喻慶的死與你有關,傅家滿門抄斬也是你一手策劃,還有劉燁的表妹,王淑妃,張叔叔……你害了多少人不夠,還要害我的爺爺!」
謝芳華的眼神還是那麼淡漠,似乎謝烯然所說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這次是我失算了。」謝芳華說,「我沒有想到喻尚書會來個魚死網破,對外公動手。」
謝烯然一個勁兒地搖著頭,呼吸有些急促和困難,「不,如果你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喻尚書還是喻尚書,爺爺還是丞相,他還會好好的。」
對於謝烯然來說,謝芳華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以前他不覺得,可是現在細細想來,謝芳華真的是京城亂局的幕後主使,這樣的人,太可怕。
還有,還有瑾哥。
堂姐真的在乎瑾哥,在乎瑾哥的感受嗎?
或者,或者瑾哥根本知道堂姐在幹什麼,但他就是要幫著堂姐?
錯了,都錯了,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謝芳華向他走進一小步,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烯然,你真的覺得所有的過錯都在於我嗎?你真的以為我沒有感情我不會傷心難過嗎?你真以為,你自己沒有錯嗎?」
謝烯然愣住了。
他有錯嗎?
自然有錯,那就是當初答應了謝芳華與她一起奪權。
「昨夜你為什麼不回來?明知昨夜是多事之秋為何不回來看看外公?明知外公不會武功,丞相府里的人更沒有擅長武功的人,你為何不回來?」
謝芳華一步步靠近謝烯然,讓謝烯然不得不晃著腦袋往後退。
他為什麼不回來?
不是因為不擔心爺爺,他根本沒有想那麼多啊!
謝烯然承認,是自己沒用了,是自己愚蠢了。
謝芳華終於停住了腳步,語氣也軟了下來,「烯然,抱歉。」
謝芳華也承認,是她貪婪了,是她的野心太大了,若不是她一心為了權,陳家不會捲入風波,喻家不會受創而對謝老丞相下手。
「抱歉。」她又說了一句,然後對自己失望地搖了搖頭,往後退了兩步,步子有些踉蹌。
謝烯然沒有想到謝芳華會突然鬆了口,他便不好再繼續說下去了,愣了愣,只問:「堂姐在乎過知梔嗎?在乎過瑾哥嗎?」
謝芳華微微偏著腦袋看他,「怎麼可能不在乎?」
謝芳華奪權,那是為了陳家,為了謝家。
現在看來,奪權的代價太大了,她以為自己將「借刀殺人」運用的爐火純青,可是沒有想到,喻尚書最終還是發現了自己。
謝芳華也有些累了。
可是不歸路已經走了很遠了,停下來就是等死,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她怎麼敢不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