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官司的滋味兒(13)
當一些記者因為張建偉輕鬆地在十天時間裡完成17萬字的《蟬蛻的翅膀》,並且與我一同獲獎時,他們都在問我,為了寫作《西部生命》究竟付出了怎樣的辛苦怎樣的代價時,我都要有一段長時間的沉默。有些所謂艱苦是可以說出來的,而有一些是說不出來的。說不出來的,就沉澱下去了,而且永遠也消化不了,形成了內心的疾患。
或許經歷過多次的孤身遠行,比如後來又兩番去了柴達木,又去了新疆,去了西藏,對於整個西部的輪廓感受得以完成後,我覺得,基本上能夠從容應付我所遇到的許多困境。從而,我一次次獲取了創作的靈感和激情。我已經鍛煉了自己的意志和信心,我自以為我不會在乎任何挫折與磨難了。
如果說遠行使我置身於孤立無援的境地,能夠磨練我的意志與信心的話,那麼在打這場官司中我所處於的無助狀態,則令我受到更多更大的傷害。搞得我相當一段時間心緒很煩。
時常會發些無名火,這些無名火對周圍對家庭無疑都像病菌一樣,會傳染會傷害別人,或許基於此因,我在2003年的春天,放棄了我為之敬業了23年的編輯業務,辭去了主編兼社長的職務,我選擇做一個自由的專業作家。
我這樣抉擇的一個主要因素是想還回自己一份清靜的心態。但是,即使我這樣努力去做了,也不能真正擺脫內心的煩躁,因為我可以擺脫主編社長工作,卻無法擺脫官司的馬拉松式的糾纏。即使是一審開庭了,判決下來了,官司的程序仍然沒完,你就得一步步耐著性子去走完這個程序。
這是一個越來越無聊的程序了。越往下走,你越會感覺你想尋找的正義,你想維護的東西,卻在這個程序中,在慢慢的消耗。這是后話。
上邊我說到的是領導希望我高姿態,作出讓步,朋友們的勸告也對我影響很大。有位知名老作家在春節后,也就是2月4日那天晚上,給我打來了電話。他中心跟我談了兩個字「分寸」。他認為媒體已經報了,許多人都知道了,就像溫度達到80度了,但還有20度,如果這20度太費力氣,便得算算小賬是否合適。他認為既然部長們都出面調停,如果我這邊再一味堅持,弄僵了反而不好了。他在政治上確實比我有經驗得多,他認為行政也不是不可以干預法律的。他認為打了官司滿城風雨,最後要是打不勝,或不歡而散倒不如見好就收,識時務者為俊傑嘛!他還說,人們同情弱者的。
我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感覺他好像是受了誰的委託,當說客似的。他說完問我對他的這番話作何感想?我說,我現在恐怕欲罷而不能了。
這個電話使我內心長久地無法平靜。我很尊敬這位老作家,他確實是替我著想的,他的這番話說得很有分量,也很有道理,不能不打動我影響我。但是,我又不能完全苟同他的這種道理。怎麼能說成是80度溫度呢?哪來的這麼高溫?再一個,他說人們同情弱者,誰是弱者呀?好像我要是堅持維護自己的權益的話,他張建偉就成了弱者?!天下有這樣的弱者嗎?他可以依仗著如此大的「後台」給我施壓,他可以封殺新聞輿論,讓我的聲音變得如此微弱,他怎麼居然還能與弱者為伍?而我只不過是在使用一個作家僅有的一點權利維護自己罷了,卻並不能夠得到應有的聲援與支持。由此看來,我的上訴之路肯定充滿兇險,恐怕是難以走得通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這話古今都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如何識時務呢?
我家的電話那時候響得很是頻繁,所有電話幾乎都是關乎到這場官司的,一位同鄉好友在青年團部門工作,他對我說得更為直接:你算了吧,你還想跟張建偉打官司?你根本不可能贏的,你趁早拉倒吧,你知道人家有多大的背景嗎?我說,他有多大的背景也不能侵權吧?我的同鄉好友輕蔑地笑了,他說你真是個書獃子呀!你一點都不明智。
這時候,外地的報紙有幾家登出了我起訴的消息,而我們當地的主要報紙只有《瀋陽晚報》以《我省作家劉元舉狀告北京記者》為題登出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中,自始至終沒有敢點張建偉的名字。還有另外一家報紙說,張建偉到瀋陽講過課,他們不敢登這樣的文章。
一個當地的有影響的作家,居然得不到新聞輿論的起碼支持,何況這不是支持我個人的事情,這說明媒體對於知識產權的意識有多麼淡漠。
那家晚報刊出了我進京告狀的文章並配發了照片,在我們當地倒是產生了一些影響。那天我去市場買菜,有位賣土豆的小販兩眼不去瞅秤而是定定地看我,半天,他說你是不是到北京告狀的作家呀?我從報紙上看到了,打官司告狀不容易呀,得費多少錢呀!說著,他居然以憐憫的口氣不收我的土豆錢了。我怎麼給他錢,他也不要,那種大度使我哭笑不得。當時旁邊的小販也圍過來,弄得我挺難堪的。這以後我一到這個菜市場買菜就會有人對我指指點點,還有的時常會追問我官司打得怎麼樣了,能不能打贏,搞得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後來,我拒絕去市場了。普通人的同情方式與官員的工作方法同樣令我極不舒服,同樣苦惱著我。
我家附近還有個複印社,我時常去那裡複印稿子。他們也從報紙上看到了我的打官司消息,每當我去複印時,他們也都格外關心地問長問短。問得你很是心煩。那段時間,我最怕別人問我打官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