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我來下聘禮。」
上生星君那聲音只比針落地聲大一點,越到後面,聲音越小,要不是外面那陣勢夠明白,崔鈺是真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麽。
不過旁邊紫微大帝的嗤笑聲倒是足夠大聲,把上生星君羞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但他還是握起拳,鼓足勇氣對崔鈺示愛。
「崔判官,我心悅於你,從三百年前你把差點被渡船先生扔進忘川的我救下來開始,我就心悅於你了。」他嘴角抿得緊緊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緊張得聲音在發抖,但仍然十分認真地說:「你長得好看,心眼又好,我想把你娶回家,一直照顧你。」
不知是因為覺得上生星君認真的模樣蠢,還是聽見那句誇崔鈺好看的話,紫微大帝的嗤笑更響亮了。
上生星君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他看看紫微大帝,愣是沒認出是誰,對上他霸道兇狠的眼神更是不敢說什麽,只好小羔羊似的又低下頭,用腳尖碾著青石板縫裡的小石頭,接著又獃獃地抬頭,「我叫了月老來牽線,月老呢?」
你問我,我問誰?崔鈺心裡直想嘆氣。
當初見到他,他就是因為弄丟了錢袋,坐船過了忘川卻付不出渡費,差點被渡船先生扔進水裡去。她看他可憐巴巴地在那兒抹眼淚挨罵,像只被主人丟掉的哈巴狗,心一軟就替他付了錢。誰知道就被纏上了,三百年來隔三差五就往她家裡跑,好吃、好玩、好看的東西送得數不過來,簡直都要把她那小屋子堆滿了。如今來求親,居然又把牽線的月老給弄丟了。
好在他話音剛落,一個圓滾滾的腦袋就從鬼群里擠出來。月老大把白鬍子糊在一起,頭髮上還倒插著幾根畜生毛,抹了一把臉邊黏乎乎的灰,他費勁地把身子也擠進來。
接著崔鈺就聽見遠處屠夫鬼嘹亮的咒罵一聲——
「哪個天殺的玩意兒砸了我家豬圈?!」
月老老臉一紅,腳下一個踉蹌,碩大的腦袋「砰」一聲撞到上生星君背上,頓時眼冒金星。等他眼前清明了,朝崔鈺看去的時候,老臉又變綠了,壓根沒給上生星君拉住他的時間,月老像見了鬼的凡人一樣扭頭就跑,邊跑邊喊,「哎喲!我肚子疼,對不住啦,星君,您這線我牽不了……」
酆都鬼集上的那碟炸響鈴,崔鈺到最後也沒能吃成,還應下了一樁苦差、丟了一件婚事,一想起這些糟心事兒,她連著幾下唉聲嘆氣。
「那月老也真不是東西,上生星君請他過來牽線,那可是他幾千年都撈不到一次的好處,他倒好,說什麽肚子疼,誰信呢?」姜小白正在用青燈籠草染指甲。青燈籠草雖然名字裡頭帶著「青」字,顏色卻是紅的,比鳳仙花的紅更艷。
崔鈺無力地倒在書案上又長長嘆了一口氣,她本來就不打算嫁給上生星君,婚事不成倒也沒覺得不高興,只是月老看見她便撒腿就跑,這算怎麽回事?
她想破了腦袋也不記得自己哪裡得罪了他,明明上一次見面,月老還很和藹地送了她一條三股紅線做禮物,這才五百年居然就物是人非了,真心塞。
姜小白正伸直雙手晾著指甲,見崔鈺沒精打采,她悄悄用指尖蘸了點青燈籠草汁一下子按在崔鈺額頭,頓時便浮現出朵鮮紅的荷花。
沒等崔鈺去摸,姜小白挑著手指抬起崔鈺的下巴端詳了兩眼,滿意地點頭。
「這才有點姑娘家的樣子。我聽說你和閻王爺告了假要去陽間轉兩天?既然不用裝模作樣的當判官就把自己收拾得鮮亮點,成日里不是黑就是白的,我看著都覺得清冷。」
崔鈺一向聽姜小白的話,見銅鏡里的那張臉添了紅荷後竟顯出俏麗嬌媚的味道,再想到她是要去見徐清明,也就垂著眼睛點了頭,還央著姜小白把那條鵝黃色的新裙借她穿兩日。
姜小白雖詫異,但對崔鈺這個比親妹子還讓人疼的姑娘,她一向大方,立即把裙子拿出來還幫著崔鈺穿上。
等崔鈺推著輪椅往陽間去後,她立即衝去森羅殿,嚴肅地問奮筆疾書的閻王,「老爺子,您說咱們崔判官是不是想背著上生星君偷男人?」
閻王手裡的筆一掉。
牛頭馬面捧著的生死簿砸了一地。
在門口晃悠的小鬼們更是直接炸了鍋——
「我就說上生星君那小身板,滿足不了崔大人。」
「也是呢,咱們崔判官可是徒手殺死八岐大蛇的人,那胃口肯定大。」
「那原來得她歡心的那個男人,豈不是相當厲害?」
「難怪,我聽說崔判官剛來的時候一直在找他,恐怕是那滋味太好,嘗不夠啊……」
【第二章拇指姑娘】
剛到陽間的崔鈺,在屋頂一落腳就莫名其妙打了一連串的噴嚏,幾乎是同時,她腳底下的屋子裡走出一個人,也開始打起噴嚏。
崔鈺低頭一看——
青天大老爺,寬肩、窄腰、大長腿,嚇!此人居然就是徐清明。
還沒等她想好接下來怎麽辦,崔鈺的身體已經本能的退後幾步,竄進了遠處的樹林里。
崔鈺在地府時不好用紫微大帝的小鈴鐺站起來,其實早就心癢難耐,因此一來陽間就把輪椅扔到一邊。這會兒她連路都走不好就想用竄的,自然是生生撞到大樹上,腦袋起了好大一個包。
跑什麽呢?崔鈺懊惱地摸著腫包自責——徐清明他是喝過孟婆湯的,他已經不記得你了。現在的他不是什麽青天大老爺,你也不是他的小跟班,有什麽害怕的?沒事,別怕,搞斷腿就好,搞斷腿就好……
她一邊吸著氣自我安慰,一邊想好了辦法,變出兩錠金燦燦的元寶便往城隍廟走。
姜小白曾經說過現在城東的城隍廟裡有一幫流民,只要給錢,哪怕殺人放火他們都會做。崔鈺想著,雇個人去把徐清明的腿打斷就成了,既不用她出手還能圓滿完成紫微大帝的任務,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
於是,隔天傍晚,崔鈺趴在牆頭盯著流民手裡的鐵棍,兩人一塊兒等著,她的心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
這世的徐清明雖是個丞相,但也就是個文弱書生,身形纖瘦、臉色發白,反觀那流民壯得像頭野熊,可別腿沒打斷倒把人給弄死了。
下手的地方是崔鈺挑的,這條窄巷本來就偏僻,又臨近入夜,四周靜悄悄的連麻雀的嘰喳聲都不曾有,是以徐清明的腳步聲格外鮮明。
就要來了。
崔鈺咽下一口口水。
流民也聽見了動靜,等徐清明走近,那壯漢猛地衝出來高舉著那根鐵棍,擼起袖子的胳膊上暴起青筋,「狗官,償命!」他大喊著,就要把鐵棍往徐清明腦袋上敲。
什麽情況?!
崔鈺差點驚得掉下牆,不是說好一錠金子一條腿,不傷性命、不打臉?怎麽那壯漢對著徐清明的腦袋敲下去啦!
眼見那鐵棍帶著風聲,就要把徐清明砸個腦袋開花,崔鈺顧不得其他,伸手掐了個訣就要打向那壯漢,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出手,壯漢就被定住了。
這時那鐵棍離徐清明,不過兩指遠。
徐清明從頭到尾都沒變過神色,他連看都不看壯漢一眼,伸出一根指頭把鐵棍撥開,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張帕子,開始仔仔細細擦拭那根手指。
崔鈺頓感不妙,她軟著腿、抖著胳膊自屋頂磚瓦上往後爬,可剛動一下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拎住衣領,提到半空。
一個乾巴巴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帝君,此人剛才想用法術暗算您,已被我擒獲,該如何處置,請您吩咐。」
我呸!我用法術是想救他好嗎?你怎麽能好壞不分、顛倒黑白!
不過崔鈺沒膽罵出來,因為她看見徐清明望向她的眼睛里閃過一點光,臉上還浮現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大地,她是我的舊識,沒膽子暗算我。」他慵懶地站著,笑意更濃了,彷佛春日撲面暖風,如果不是崔鈺太了解他,也會錯過他眼底的深意。
那雙載滿溫柔多情的眼睛里分明寫道——等回來,再跟你算帳。
崔鈺此時全忘了那些自我安慰的話,猶如回到當年她在他手下做牛做馬的日子,見他笑,她的心就開始抖,心抖完,手又開始抖,手抖著,腳也開始抖,很快就在大地戰神手裡渾身發顫。
大地戰神聽了徐清明的話,抓住崔鈺的手一松,下一步就回到地面扛起了礙眼的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