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過看見又怎麽樣?」她陰笑,「徐清明照樣被帶進了牢里。我幫那將軍安排了幾個很得力的獄監,有的是法子讓他畏罪自殺,想來不久就會有好消息傳過來了。」
她語調里全是得意,每說出「徐清明」三個字時總會露出帶著戾氣的目光。
那目光讓崔鈺想起地獄守門的三頭惡犬,不禁如置冰窖,手腳冰涼。
等她理解青鳥話里的意思,更是驚得渾身戰慄,心頭血盡數凝固。
「你怎麽敢那麽對他!你知道他是誰嗎!」崔鈺眼睛通紅,大力地想掙開手腳的桎梏。
「喲,心疼了。難不成,你和那隻短命的貓妖一樣對徐清明動了情?就你這麽個不知哪來的小精怪,也敢肖想勾陳天宮的那位祖宗?」青鳥尖笑,踢了踢腳下的白貓屍首,「這還是個快踏進仙門的妖怪呢,從徐清明這世還在娘胎里就開始日夜守著,那情意快趕上玉帝當年對那個狐狸精了。這不,見你是徐清明帶回來的就不自量力想救你,結果可好,唉,被我給殺了。」
地上的白貓一動不動,本來雪白的毛上沾滿了污泥和鮮血,眼珠睜得老大,身體被青鳥踩得幾近變形。
崔鈺手緊緊攥成拳,指甲掐進手心,卻也蓋不住心底的怒火。
「惱什麽?」青鳥笑著彎下腰去,「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聽外頭傳說他風流多情,就以為自己也能和他來個春宵一度?我告訴你,他徐清明是這六合八荒最無情的男人。」
說著,青鳥漸漸變了臉色,聲音陰冷,益發刺耳難聽。
「在他眼裡,除了那個女人的命,別人的都是賤、命……那個女人殺了我義姊,有人要殺她報仇那是天經地義,他竟為了護著她,屠盡了我義姊子孫,殺光了她所有親友……」
青鳥眼底猩紅,恨意畢現。
隨著咬牙切齒的低吼,青鳥的臉泛起青灰顯得陰森恐怖,瞳孔變成青色的圓點,手指僵硬的彎曲,指甲猛地伸長猶如禽類爪子般尖銳,在燭燈下發著幽光,連手背也冒出幾簇青色的鳥毛,看起來十分堅硬。
混蛋徐清明……崔鈺暗罵,他身邊怎麽總有這些要命的麻煩?!五百年前沒過門的媳婦是條八岐大蛇,如今收個婢女,看樣子居然還是只鳥精?
她邊罵邊趁機調動紫微大帝的法力,想攻其不備,沒想到她身體成倍變小,連帶著法力也少得可憐。
別說得意法寶判官筆祭不出,就是她練得最好的、能把半座阿鼻地獄的猛火全調來的借火術,念完訣以後,借來的火也就是手心裡那點火星子,劈里啪啦燒幾下,還沒等朝青鳥甩過去就滅了。
青鳥見狀瞳孔一縮,發出一聲低鳴,躬身舉臂,閃著寒光的爪子就要招呼到崔鈺臉上。
崔鈺知道躲不掉,乾脆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等她變回原樣時該怎麽把這隻沒長眼睛的臭鳥給卸腿、拔毛!
就在崔鈺等著腦袋被扎出窟窿的瞬間,她覺得眼前金光一閃,緊接著旁邊就傳來青鳥難聽的嘶鳴。
崔鈺睜開眼,發現她被黑氣纏住的右手腕射出萬丈光芒,那黑氣被光芒戳出無數小洞,很快就消失殆盡。
光芒沒了阻礙,益發耀眼,漸漸籠罩崔鈺全身,把箝制著她手腳的黑氣全驅了乾凈。
沒了吊住她的黑氣,崔鈺迅速下落,在掉進燭火的瞬間被一隻冰冷的手托住。
雖然險里逃生,但崔鈺不高興,而且很不高興,眼睛里一點神采都沒有,嘴也抿得很緊。
她垂眸看手腕,上面本來繞著的徐清明的頭髮已經斷裂四散。她知道方才發光的就是它,可徐清明在凡間歷劫,就算出了岔子,沒有前塵盡忘,他的頭髮也不會能抵禦妖魔戾氣……
除非如今的徐清明,已經不是凡胎肉體。
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很不好。
崔鈺抬起手蓋住眼睛,淡淡地問托著她的大地戰神,「徐清明,已經回去了?」
大地戰神說:「是。」
崔鈺眼角那滴淚還是沒能止住。
就算已經做了五百年判官,批閱無數人生死,就算明知徐清明不過是走完一世,如今仍好好地活在天地間,可崔鈺一想到他死了,眼角那滴淚還是沒能止住。
接著,耳畔傳來大笑。
崔鈺抬頭,面無表情看向青鳥。
青鳥剛被金光刺傷,如被刀剮般遍體鱗傷,吐血不止,但一聽到徐清明離世,她顧不得還淌著血的傷口,立刻仰天長鳴,哈哈不止,連聲道好。
「把我變回去吧。」崔鈺視線不動,對大地戰神說。
大地戰神想起主子的吩咐,念起咒語,托著崔鈺的手心閃過紅光,竄出的巨火包圍崔鈺,逐漸將她打著旋托起,最終放在地上。
雖置身火海,崔鈺並未感到一絲熱意,那火苗暖洋洋的,環在崔鈺身上就像被陽光照著一樣舒服。
但她心裡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火焰包裹著她,蹭蹭變大。
在火里,她喚出判官筆。漆黑毛筆浮在半空,隨著她指尖的擺動任意搖晃,還不時親熱地飛去貼她的臉。
崔鈺和它玩鬧了一會兒,突然指尖猛地一點,不過七寸大的判官筆銀光銳現,衝破火壁,電光石火間猛地插進青鳥的琵琶骨,未待她痛叫出聲,判官筆已抽身出來,原路返回在崔鈺身旁左右搖擺,如同想聽誇獎的黏人孩童。
崔鈺摸摸它,心生遺憾。要不是被青鳥察覺後退一步,現在判官筆已經穿透了她的喉嚨。
這時,崔鈺變回了本來的大小,周身火焰盡數熄滅,破爛的裙子比以前顯眼。
她掐訣甩袖換上判官服,伸手撫過判官筆,眉間紅蓮嬌艷灼眼,腳底浮現出一圈圈帶著波光的印跡,頓時肅重莊嚴,威壓盡展。
判官筆的銀光也比方才耀眼百倍,如蓄勢待發的利箭虎視眈眈地對準青鳥,只待給她致命一擊。
青鳥渾身被血污浸透,傷痕纍纍。尤其琵琶骨的那處傷皮肉四翻,露出森森白骨十分慘烈,可她硬是撐住膝蓋站起來與崔鈺直視。
「頭頂烏紗,腰圍犀角。手擎牙笏,身著絡袍。你是閻王案侍崔判官?」她抹掉嘴角的血,瞬間褪回女子的花容月貌,靠在牆上微喘著問。
「不錯,」崔鈺周身散著神威,聲音都帶出餘波,「我就是崔鈺。」
青鳥一愣,不可置信地張開嘴,眼睛一點點睜大,渾身僵硬盯著崔鈺。
半晌她輕笑一聲,滿滿自嘲,紅了眼眶。
「哈……崔鈺,你竟然就是崔鈺……哈、哈哈哈……」
她的笑聲越發大,越發狂,淚流滿面,膝蓋一軟癱倒在地。
就在崔鈺以為她束手就擒時,青鳥驀然用力雙手貼地,兩股黑氣匯成一股,沿著地面化蛇竄向崔鈺。
「你還不死心!」
崔鈺厲聲喝道,腳尖輕點躍起躲開黑蛇,接著並起雙指一揮,判官筆如細針般紮下,正中青鳥七寸。
黑蛇只掙扎了尾巴,須臾就垂下腦袋不再動彈。
崔鈺兩指一抬,判官筆嗖地從蛇身飛起,隨著崔鈺再一揮指直衝向青鳥,不過一瞬間青鳥便血流滿地,早已眼神迷離,剛才使出法術是強撐著一口氣。面對崔鈺這要命的一擊,她根本無力逃脫直接昏死過去,就像方才崔鈺被制在蠟燭上,只能閉眼等死一樣。
不過,正如她對崔鈺腦袋揮去的那一爪子沒能要崔鈺的命一樣,崔鈺也沒能殺得了青鳥,因為青鳥被大地戰神施出的金剛罩護住了。
崔鈺猛地回頭,怒不可遏,「她要殺我!」
「帝君臨走前吩咐了,青鳥上仙不能死。」
大地戰神還是木著一張臉,說話聲調都不變。
「你說……什麽?上、仙?」崔鈺說得極慢,眼睛也眨得極慢,整個人像失了半數魂魄,頭重腳輕。
「青鳥上仙乃蓬萊仙山信使,洪荒時曾率萬千青鳥搭建天宮,為西王母……」
「不用說了,」她胸口起伏得厲害,手止不住地抖,她用一隻手去按住另一隻才稍微好點,「我現在只想知道,青鳥上仙做的事,徐清明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大地戰神立即冷冰冰接道:「帝君的心思,我不敢揣測。我只知道帝君吩咐,崔判官要什麽就給她什麽,想做什麽就幫她什麽,唯獨不能殺青鳥上仙。」
憑什麽?
崔鈺別過頭,倔強地仰頭忍淚。
就因為她是仙,她尊貴,她隨手賞我一巴掌,我就要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