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風雲涌動
「又見面了。」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就像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的人,咬字發音都給人一種奇怪的陌生感。夏客也沒有想到,這人竟然能發現那條小路,從而躲過了那場絞肉機一般的狂風。
唐山低低地笑了兩聲,「是啊,真沒想到,又見面了,」他艱難的向後挪了挪自己的身體,然後半仰著脖子看著她,面前站著的女人臉色蒼白還有些枯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模樣。比起他記憶中那張還沒有長開仍舊帶著稚氣的臉,這張臉上多了許多的東西,其中一樣大概叫做滄桑。
就在昨天,這個女人還差點取走了他的性命。
「咳咳……」,唐山猛地咳嗽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平復下來,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就是這座死城的主人吧。」
對面站著的人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她低垂著眼眸,開口道:「幾天前我已經放過你一次了。」
「咳咳咳,」唐山的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有些自暴自棄的笑道:「是呀,已經放過我一次了。」
看著唐山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夏客抿著嘴巴沒有說話。停頓了一會兒,她還是問出了一年前沒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至於嗎?這裡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寶藏和強大的力量,你也看到了,這片空間是荒蕪的。整片空間除了我,連個活的都沒有,為什麼就那麼拚命地要進來呢?就為了那所謂的力量?這就是你的追求?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卻還是不死心嗎?」
時間已經過去一年了,但是唐山最後的那一席話仍舊會時不時的出現在她的腦海,尤其是在婆婆死後,尤其是在她一個人獨自生活在這荒蕪到沒有邊際的空間后。越是孤單,越是沒有辦法堅持下去,唐山的那些話就越容易出現。
為了活下去,我們會不擇手段甚至背上殺戮的名義。
哪怕和螻蟻一樣苟且偷生且卑微的活著,那也總比躺在那裡化為枯骨的強。
他不是只想活下去嗎?就算是會被驅元者追殺,但是以他的能力完全能夠自保不是嗎?那為什麼還要來死城!昨天自己已經放過他一次,他又躲過了狂風,只要離開死城,他就還是那個強大的暴食者。
「你不是我們,你又怎麼知道我們的追求呢?小姑娘。」
唐山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夏客的思緒,他連著喘了好幾口氣,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你們的追求?」夏客愣了愣,她只是說他一個人的,並沒有說他們……
「是啊,我們的追求,」唐山仰著他那幾乎已經抬不起來的腦袋,兩隻眼睛望著頭頂那片有些陰沉的天空,目光變得虛無起來,自言自語道:「我們的追求……」
「就像有的人生來是富人,有的人生來便是窮人,富人們不明白窮人們為何那麼拚命的賺錢,而不是享受生活。有的人一出生便很漂亮,有的人則是相貌醜陋,所以那些漂亮的人便無法理解,為什麼相貌醜陋的人對於美貌的執著。我們也是一樣的,你們生來就是正義的一方,我們生來就是邪惡的那一方,你們又怎麼能理解我們想要活在陽光下的追求呢?」
「莊子說過,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不是我們,又怎麼能明白呢?我們為了能夠光明正大的活著,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唐山說這些話的時候,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夏客聽著唐山那充滿著希望與嚮往的話語,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問下去。面前這個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的男人,跟她記憶中的那個不一樣,跟她想象中的那個也不一樣。
現在的唐山就跟被洗腦了一樣,說什麼想要活在陽光下,一個反派人物怎麼可能說出這樣的!
「可是,為了你們的追求,你們就要奪走別人的生命嗎?」
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夏客再一次問出了一年前問出的那個問題,她到現在還沒有辦法理解唐山口中的追求。
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麼,唐山忽然笑了起來,他斜眼看著夏客,似是嘲笑一般的說道:「那你們呢?你們已經擁有了我們所追求的,為什麼不願意放我們一條生路呢?」
看著夏客瞪大的眼睛和僵硬的身體,唐山的聲音不再像先前一般虛弱,而是帶上了幾分質問的語氣:「我們難道一開始就是邪惡的嗎?多少你們口中的元魔,不是因為自己想要成魔,而只是因為沒有足夠強大的身體或者毅力去承受元力覺醒的那份痛苦,他們只不過是因為軟弱,只不過是因為恐懼,就因為這樣,他們便被你們生生逼成了魔!」
「自詡正義的你們,真的就是正義了嗎?」
唐山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坐直,他想到了面前站著的這個女人,曾經也被如喪家之犬一般被人追殺,於是質問道:「你也經歷過元力覺醒的痛苦,你也曾有一段時間被元門監視,只要你覺醒一旦失敗,你就會被他們立刻斬殺。你也深陷危險絕望和無助,你不過是比較幸運,有一個人願意相信你罷了。可是那些和你一樣的人呢?誰都有資格質問我為什麼要奪走別人的生命,唯獨你沒有!夏客!唯獨和我們一樣的你,沒有這個資格。」
咆哮著朝著夏客吼出最後的一句話,唐山的身體也失去了所有的支撐,狼狽的斜靠在了土牆上。
而原先就已經被震撼到說不出話來的夏客,現在更是不敢去直視唐山的眼睛。
她,竟然覺得唐山說的很有道理。
有許多元魔和她一樣,都是被迫的。就如同她一開始不願意成為驅元者一樣,他們,也不想成為只能躲在暗處的元魔。
差別是什麼?
她現在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而他們還沒有。
因為他們想活在陽光下……
情緒再一次強大的波動起來,周圍本就虎視眈眈的混亂元力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契機,卯足了勁朝著夏客的心口鑽去。那感受,就跟無數的細陣齊齊地乍響她的心臟一般。
強忍著不讓自己痛喊出聲,藏在斗篷下的雙手握緊了雙拳又鬆開,反反覆復,夏客終究戴上斗篷還是轉過了身子。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再下去,她這半年遭的罪怕是都白糟了。
唐山的身子已經沒了力氣,他看著夏客那纖細的身子忽然左右晃了晃,然後那藏青色的斗篷就在他的眼前轉了一個圈。眼看著夏客轉身就要離開,唐山啞著嗓子問道:「你不殺我?」
夏客沒有回答,繼續向前走著。
「我以為你變了許多,現在才發現其實沒有。昨天就算是那個葉子騰沒有喊住你,你恐怕也不會殺我吧?你還是太年輕,心慈手軟。要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要是不死,會有更多的驅元者死在我手上。等你以後就會明白,你的這份善良其實只是偽善。」
「不是。」
夏客轉過身子,將剛剛戴上的斗篷帽子再次摘下。
「你說的不對,」她的聲音從斗篷里傳到了唐山的耳朵,聲音不重,卻讓人感受到了她語氣中的堅決,「我不是心慈手軟,也不是偽善。你的那番話確實動搖到我了,或者說,我從未堅定過。哪怕半年來一個人的孤獨,也沒能讓我堅定我的本心。」
「我也曾經歷過元力覺醒的痛苦,我也曾被元門監視的同時還被元魔追殺,我也曾孤獨無助絕望命懸一線,我也曾想過逃避卻被人逼著不得不前進……我,為什麼沒有資格?」
夏客緊握著自己的雙手,一邊朝著唐山走去,一邊解開了斗篷的領結,任由斗篷掉落在了地上。她穿著高領的毛衣,還圍著一條圍巾,下身是一條收口的運動褲。
半蹲在唐山的面前,夏客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放在唐山的眼前。
「這就是我的資格!」
右手的手套被她脫下,原本應該出現的右手卻並沒有出現。
唐山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夏客舉在他面前的那隻手,他的嘴唇顫抖著,詞不成句,「你的…手……」
「沒有斷,只不過……」夏客在唐山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脫下了另一隻手套,並且將自己高領毛衣的領子向下拉,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只有一半。
「都透明了。」
夏客一隻手抓著領子,一隻手指著自己的脖子,「我現在,拜你們所賜,人不人,鬼不鬼,我怎麼就沒有資格了!」
心口原本密密麻麻的痛感忽然聚集在了一起,刀尖扎在她的心上,夏客的嘴唇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忽略了唐山眼中的驚恐,夏客自顧自的說道。
「我不殺你,是因為就算我不動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夏客將領子拉好,不急不慢地穿上手套,撿起地上的斗篷抖了抖上面的灰塵,隨後將斗篷披上並且再次帶上帽子,「這個空間是不允許活物存在的,你先前沒事,那是因為你本身的元力再抵抗這裡的元力磁場。可是現在你的元力已經經不起這種消耗了,用不了半個小時,你就會因為違反這裡的規則而被規則消滅。」
這才是死城最大的秘密。
此城已死,活人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