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杯茶的獨白

第二章 一杯茶的獨白

苗族的小分支很多,籠統的概括,可以說成熟苗,生苗兩支,熟苗活動範圍大,與外界接觸多,適應時代,生活習慣基本已經和常人無異;而生苗則是依舊居住在山林里,鮮與外人接觸,對比下來相對守舊,族人多數保留了祖上的生活習慣。而生苗中,有一支很特殊的人,他們被稱為蠱苗。顧名思義,他們,就是苗族中最會養蠱的一支。這一支,人數最少,可威懾力卻是最強的,甭說是同族人,就連外族也十分忌憚。往前推個七八十年,這兩個字簡直讓人聞風喪膽。

其實蠱蟲,也就是寄生蟲的一種,經過特殊飼養調教,可以寄生人體,幫助飼養者達成某種目的——或是治病救人,或是圖謀不軌。因為人們的視線一直停滯在陰暗面,故而有了「觸怒蠱苗,只能等死」的離奇說法。

山村閉塞,朱添從小就沒有離開過來園鎮,他對蠱苗的了解不知從何而來,但卻真真切切的保留了對傳說的敬畏,或者說是恐懼。

是新娘,嚇跑了他。

宋青樹:「你覺得可信度有多大?」

白爭猶豫了一下,輕聲說:「八十。」

宋青樹瞪大了眼,「怎麼看都是在逃避罪責,哪來的八十?」

白爭是個孤兒,打小兒就在雲南各個地區流浪,不客氣的說,他認識的老頭人,老土司,可能是最多的,那些舊時代的執法者早就威風不在,但卻擁有滿腹的故事可講,白爭喜歡聽故事,尤其喜歡聽那些老人講的故事,在科技遠不如現在發達的時候,他們卻總有令人驚嘆的蹊徑可取。一路走來,耳濡目染,打下了不淺的刑偵底子,這也是為什麼白連山一個警員都要對他恭恭敬敬的主要原因,早在五年前,白爭數次幫助民警破案,已經在幾座山的派出所里攢下了名氣。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多久以前接觸的蠱苗了,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從朱添的眼裡看到他們的威懾力,那種直入人心的恐懼,很難裝出來。讓他最介懷的是,審訊時,朱添一度情緒崩潰,曾經向警察求助,求助什麼?他不怕坐牢,但是白衛梁,確實不是他殺的,千萬不能讓蠱苗的人誤會。他害怕蠱苗,甚至超過了坐牢。這樣一個人,哪來的勇氣去繼續行兇?

宋青樹不敢苟同,用一種相當專業的口吻道:「在刑事案件中,很多東西是不足以形成信任條件的,比如眼下這種,嫌疑人的口供片面沒有實證,同時又存在了左撇子和兇器柴刀兩個有力證據形成針對,很難讓人相信朱添不是殺人犯。」

看到白爭依舊皺眉深思,宋青樹榦脆放棄了以理服人的心思,「行,那你說,朱添不是,誰是?」

白爭:「跟我回去一趟。」

兩人再次來到白山養家,白爭對羅欣和新娘進行了審問,兩者對昨晚有無聽到開門聲給出了肯定回答,只不過當羅欣出來張望時,卻沒有看到人影,以為是鄉民們嬉鬧,故而直接把門給合攏了。這一點,與朱添的口供吻合。

在回派出所的路上,白爭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說原本對朱添的口供報以相信是因為直覺,那麼現在,白爭就有了更加有力的根據。

按照新娘和羅欣的口供,朱添確實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踏入新房,白爭勘測過現場,如果要想在屋外探查新房的屋內情況,只有兩個點可以做到,一個是窗戶,一個就是大門。窗戶在新婚當晚是有窗帘遮擋的,而在大門處觀察的話,存在數個視覺盲點,根本無法看清屋內的全貌,也就是說,朱添當時不知道新郎不在房中。假使他的口供作假,一意孤行的要殺人,在主觀意識上,新房依舊是他首要目標,可事實是,他沒有進去。

宋青樹一下子就找出了白爭的邏輯漏洞:「如果朱添一開始的首要目標就是大廳呢?他連蠱苗都知道,苗族的習俗會不知道?會不會是故意引起混淆,讓你這麼想?」

白爭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白家娶親,新婚夜卻遵循了苗族的習俗,以白山養老爺子的脾性,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宋青樹聯想到了大廳里懸挂的那副虎嘯山林,都說掛畫彰人,就算他不如白爭了解白山養,通過這畫兒也窺得一斑了。

「那就是,新郎新娘私下裡決定的?!」

「如果真的得到了老爺子的首肯,就拿白衛梁在家裡的地位來說,怎麼著也不至於淪落到去大廳打地鋪。」白爭的嘴角微微上揚,接著說:「就連自家老爺子都不知道,那朱添就算曉得苗族有這麼個規矩,也猜不到新郎新娘會在新婚夜奉行。」

宋青樹做不到白爭那麼肆意洒脫,「雖然聽你說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但是我在公安大學圖書館里泡了四年也不是白泡的,那誰說過,一切的猜想推斷,都要以切實證據為基礎。我覺著,要不,再回去問問?」

白爭翻了個白眼:「省省省省,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泡圖書館是假的,泡妞才是真事兒。」

宋青樹忿忿不平的甩下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就掉頭折返。

這次審問比他想象得要來的艱難,就算白山養老爺子有配合調查的意思,但老人都要面子,更別提他這種長期以來一直風光無限的了。所以等宋青樹從老爺子嘴裡得到切實肯定答覆的時候,白爭都快走到派出所了。

這一路上,他把案情推倒重演,如果朱添不是殺人兇手,那麼,會是誰?

左撇子,那把柴刀。

白爭心裡已經有了一個重點懷疑對象。

死者的弟弟,白東原。

是他向警方提供了兩條最主要的線索,引導大家把目光放到朱添的身上,有沒有可能,是他在目睹朱添翻身出院以後,藉機逞凶,進行嫁禍?畢竟那把柴刀,只有他知道在哪兒......

但是他又是怎麼知道白衛梁睡在大廳的?

這好像也不是什麼難事,按照時間點推算,朱添是酒席過後才到的白家大院故而很難猜到新郎會去大廳睡覺。白東原就不一樣了,從喜宴開始到結束,他一直都在,只要留心,就可以知道新郎去了哪兒。

那麼殺人動機呢?是因為在家裡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不忿?那也遠遠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境地才是,用它做借口,未免太過牽強。

白爭反覆的在腦海里推敲著,渴望找到一個有力的證點。

猛然間,他的思緒定格在了大廳里那剩下的半杯涼茶上,那個滿杯茶渣,一片完整茶葉都沒有的涼茶上。

他起初就在潛意識裡給那杯茶蓋上帽子,篤定是白衛梁用來解酒用的,實則,是給自己引入了一個誤區。

白爭不是不認得那杯茶,而是他以為自己不認得。這聽上去矛盾,實則並不衝突。因為沒有被自己列入關鍵信息,所以並沒有下功夫仔細觀察。現在看來,它反倒是最最緊要的證據。

苗家有一種茶,叫做加獨,與箭毒木的叫法一樣。加獨並非是常見茶葉泡製,而是用箭毒木伴生的紅背竹竿草沖泡,這種草藥在大山裡並不少見,不過因為它的外形與普通雜草極像,故而很難分辨。紅背竹竿草與箭毒木伴生,老葯農都說它是箭毒木劇毒的唯一解藥,本身具有一定毒性,走得是以毒攻毒的路子。所以要製成人能飲用的茶葉,期間的加工必不可少,只是因為會的人越來越少,加獨也就越顯珍貴,不過,白爭見過,還喝過。

就算是經過特殊處理的加獨,也帶著微毒,這種毒,是人體可以自我抵禦的,並且會隨之形成抗體,要是第一次喝,肯定會產生腹瀉,生苗的人管這叫落火。

之所以會懷疑到加獨身上,是因為白爭想到了白東原早上的暈血,他真的是暈血么?會不會是喝了加獨在落火?外加新娘是蠱苗的人,他就越發相信,那杯茶,就是加獨。

想著想著,他停住了腳步,轉身往來路返回。

腦子裡風暴聚集,案情順著他的猜想向著後方急速推演,誰說那杯涼茶一定是新郎沖給自己解酒的?沒準兒是見到白東原進門以後特意招待的!

在半路上,白爭遇到了宋青樹,不由分說,一併拉著回頭。

風風火火的回到案發大廳,白爭端起案上的涼茶一飲而盡。宋青樹看得瞠目結舌,根本來不及阻止。

「是這個味道,」白爭自言自語。

擱下茶杯,大步跑向白東原的房間,宋青樹急急忙忙的跟在後頭,推開房門,兩人頓時呆立當場。

他來晚了,白東原,死了。

雙目圓瞪,致命傷和哥哥白衛梁的如出一轍,都是在頸部。

兇器就安靜的躺在他的身側,是一把很漂亮的銀質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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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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