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阿蠻的執著
硃紅色的光芒映照在眼前,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那抹紅光變得越發的深邃妖艷,乍看上去就好似一根擺動在空氣中的血管,白爭不由得產生了一種身在巨獸體內的感覺。
弓腰,撤步,小腿發力,由腰及背,全身的力氣匯聚在左手上。
「咔嚓」
通道里響起一聲清晰的斷裂聲,身後的一切瑣碎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
從山頂扶岩而下的救援人員帶著宋青樹原路返回,後者其實擁有攀岩的基礎,不過那也僅限於中都公安大學的攀岩牆的層次,沒有專業人士的幫扶,還真沒法自食其力,更何況,這會兒的他還在一心二用。
先前在山澗里聽到的雷響讓他始終處於一種十分焦灼的狀態,心頭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在開工築巢,疼也談不上,就是刺撓的很。
「白爭!」
他忍不住張嘴喊了一聲。
但卻沒有想象之中的回應。
山澗之中的阿蠻猛然抬頭,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立馬就鎖定了懸挂在山壁上的那幾條攀山繩索,影影綽綽間,彷彿看到了數個人影,其中一個,似乎就是她要找的人。
宋青樹的聲音兩側回蕩良久,洞穴中的白爭聽到了外頭的異響,加快腳步,走到洞口,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等到緩過神來,抬頭一看,唯有翠綠一蔥,這抹翠綠,和他滿身的血色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磕噠」
一步跨出,身上早就被過堂風吹乾的冷汗再次印了出來,那種清晰的頓挫感,讓他的汗毛一瞬間就倒立了起來。
腳底有雷。
說來也真是奇怪,宋青樹肆無忌憚的在這山澗里橫行了幾百米,一顆都沒碰上,兩人同一出口,白爭這也才一步,就中了獎。
「本命年了。」他想了想,自言自語道。
於此同時,山澗外頭再次傳來一聲炸響,阿蠻,又在向里推進了。
她不確定山壁上懸吊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就只能一步一步走進去深究一番。
這個時候的宋青樹可謂是居高臨下,隔著老遠就找到了聲音的源頭,盯著那道無比熟悉的身影,眼睛都直了,一句話不經整理就脫口而出:「你特碼的不許動!」
白爭聽到這聲呼喊那可真是喜出望外,簡直都要淚目,「我不動,你特碼的倒是想個法子啊!我腳底下有雷!」
錯開方向的回應讓上頭那位愣了一瞬,心裡那叫一個五味雜陳,先前聽到的那聲雷響,就讓他先入為主的以為白爭那混蛋小子已經歸了西,傷感得甭提,這會兒總算找清了原因,可心裡卻沒有輕鬆半分。緊跟著白爭的聲音傳來,頭半句倒是還好,後半句簡直燥得人跳腳。
「你沒死呢?!」
「……想個法子!」
「你別動啊,你們兩個都別動,等人下來救,都不準動!」
兩個?白爭一皺眉,循著先前那聲雷響的方向望去,樹木叢生,但好巧不巧,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樹榦之間剛好存有一條真空的夾當,故而一眼就看到阿蠻那張有些獃滯的臉。
心裡咯噔一下,壞了。
為什麼壞了,他能聽懂宋青樹的話,但是阿蠻聽不懂。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一般,五秒之後,山澗里傳出了一連串的雷爆聲。
飛濺的泥土,樹木枝幹,把這個彈丸之地變成了一個硝煙瀰漫的戰場,這場史無前例的戰爭,一方是在此沉睡近百年的十數顆人頭雷,另一方,則是孤身一人,但卻無所畏懼的女人。
被上頭拉著不斷往上攀升的宋青樹感覺自己這會兒好懸要靈魂出竅了,著急得恨不得把身上的安全繩解掉,隔著幾十米的高空墜下去,一個腳板兒踹翻那個傻不愣登的野丫頭。
山上的排雷工兵早就停了工,站在懸崖邊往下眺望,防爆服里,一個個都是冷汗直下。
他們看得清楚,白煙黑霧之間,那個永遠筆直站立的姑娘,在無數雷爆的襯托下,霍若一尊刀劍難傷的怪物一般。
老式的人頭雷殺傷範圍有限,阿蠻的土方法也算是鑽了這個空子,有效是有效,但是從沒有人敢於這樣嘗試,簡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霹靂嬌娃,當之無愧。
「這是哪個?是你們縣局裡的公務人員?!還是本地的村民?」
本次救援行動的帶隊者是市武警官兵大隊長,此時被他質問的則是蘭陵縣局的一名幹警,後者滿腦門兒的虛汗,支支吾吾,說她是幹警?局裡好像沒她的編製,說她是村民?這姑娘又天天跟在樊梨花身邊兒。
「大概是在編協警。」猶豫再三,給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答案。
「協警?!一個協警?協警參與這麼危險的行動?還有,是誰指派她下去的?她的行動受到哪個上級的直接管理?你們不知道這麼做是十分危險的么?簡直就是在拿同志的生命開玩笑!」
「沒……」
不等他回答,大隊長徐彥斌就從手下那裡接過了擴音喇叭,對著下頭就是一頓吼,「下方的那位同志,我命令你,立刻停下你的動作,原地待命,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前進一步!」
阿蠻抬了抬頭,露出幾分迷茫的神色。
看到那位女同志有所停滯,徐彥斌當即一喜,「就是這樣,你就待在原地,不要亂動,等待後續救援!」
「轟隆」回答他的,是一聲新的雷爆。
阿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不關心,她只顧著扔她的石子,任憑上頭那位氣急敗壞,就好似她大腿根出和左肋下方以及右小臂上被彈片擊出的傷口一樣,她不關心,她只知道,她一定要進去,哪怕那個人已經脫離了山澗,可他看上去很不情願。
「想個法子啊!」
宋青樹破口大罵:「我想你妹!你沒腦子的?!你不能自己想個法子?我在天上,我能怎麼辦?!」
「你以為她一直要往裡來是為了誰?」
「我特碼哪知道她是為了誰……我,關鍵我說了也不好使啊!」
「你打手勢啊!」
宋青樹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一件讓他這輩子都倍感羞辱的事兒。
左右猛搖頭,不好使,擺手,不好使,手足並用做模範,不好使。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吊鋼絲耍把戲的小丑,然而,下方的觀眾卻沒法正確理解他的意思,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兆頭。
阿蠻以為他是在掙扎,於是乎,加快了進度。
密集的彈片裹挾著紛紛的木屑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她伏下身子,躲過了大半,不過,仍有不少擊中了她的左肋。
掙扎著,艱難的爬起來,身上的傷沒有十五也有十二三,血流不止,再變態的體質也經不起這種損傷,她已經沒法直起腰來了,但是腳卻固執得很,一門心思的想要帶著滿是傷痕的身體往前挪。
山上的人把這一切的一切都看在眼裡,這會兒也沒心思去想她的上級是誰,到底接受了什麼樣的命令,只是驚嘆於她那種一往無前的精神。
「別再走了!」
阿蠻的腳步陡然一停。
抬起頭,目光里似乎閃過一絲清明,黑色的瞳孔里,映照出一個小小的人影。
樊梨花。
外頭的動靜到底有多大?她就算是在山體內部都聽到了,樊頂天擔心外部會有傷亡,忙不迭的把隊伍里唯一的一支醫療小隊趕了出來,然而,樊梨花怎麼想都沒想到,等待她救援的,居然是阿蠻。
經過前段時間的朝夕相處,雖然還達不到心有靈犀的地步,但總算是也建立起了一種若有若無的通覺,樊梨花立起雙手,沖她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阿蠻果真沒有再次動作。
上頭的人與她相隔甚遠,看到身形已經算是極限,臉上的表情根本沒法瞅得真切,所以在所有人都暗自鬆氣的時候,只有與她同在山底的白爭還緊皺著眉頭。
阿蠻動是不動了,但是並不意味著她會就此消停。
那張小臉上浮現出來的複雜神色,猶豫,糾結,拉扯,以及無法忍受的痛苦,無時不刻不在告訴外人,她內心在進行著一次異常焦灼的選擇。
選擇的結果,取決於她對樊梨花的信任,以及對宋青樹的看重程度。
這次選擇持續的時間相對前兩次她停足不前的時間要漫長許多,可實際上也只有半分鐘的樣子,白爭就看到她晃了晃身子,右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阿蠻!看我這兒!」樊梨花歇斯底里的大喊。
一連五六個手勢打下去。
這次,白爭從阿蠻的臉上終於讀到了一絲欣喜,還有緊隨而來的放鬆,以及強忍良久,終於浮現在眉宇之間的痛苦神色。
一兩秒的剎那,那張臉消失在了樹木空當之間,就算白爭頂著引爆*的風險嘗試著挪動身子,變換角度,也沒有再次看到那張因為極度消耗透支而變得蠟黃的臉。
阿蠻沒有再向前,她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