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故地重遊
「媽/的!」
老黃突然罵了一句,猛踩剎車,我沒系安全帶,差點撞到擋風玻璃上,他把音樂關了,公路上空蕩蕩的只有我們,周圍一片死寂。
我轉頭看他,突然發現看不懂他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到底有多喜歡小七?
我暗自苦笑,我似乎真的不了解他,老黃轉頭看我,眼底全是紅血絲:「大澤,你說這個人是不是有病?他都不用,還留著那玩意幹什麼?我還以為他早就扔了。」
「啊?」
我一愣,猛然反應過來他說的不是小七,而是神哥,他說的是那個拳刺。
我的心忽地沉下去,我沒想到老黃也在想他,他明明最討厭神哥的。
我想著又忍不住發笑,哪裡是討厭,他也一樣在乎他,截然相反的性格怎麼可能變成朋友,其實這傢伙骨子裡和我一樣,最重感情,只是放在心底最深處。
「你說這個人,一天天默不作聲的,要是真像個冰山似的也就罷了,偏偏搞這麼一出,真他媽/的讓人鬱悶。」老黃猛地拍了兩下方向盤,汽車立時發出聒噪的喇叭聲。
是啊,他做的一切都讓人心裡難受,偏偏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越是自然,越讓人難過,倒不如是個心機深沉的傢伙,也好讓我們少些愧疚。
「大澤,前面有兩條道,一條南下直接到拉薩,一條向西兜了一圈,走哪條?」老黃突然問了句沒邊際的。
當然是走近路了,我差點脫口而出,又意識到老黃話中的深意,這裡的主幹道很少,我們第一次進高原曾仔細看過,我記得向西的那條會經過巴青。
我的心突地一跳,低聲開口:「走西邊吧。」
老黃笑了一聲,重新發動汽車,其實我們現在離岔路口還遠,要到那裡最起碼也得午後。
我不知該說什麼,我以為老黃會避之唯恐不及,事情都結束了,我們兩個再爬山涉水去問一個死人的事情,實在傻得出奇,但我們心照不宣,有的人死了,就真的死了,而有的人死了,也依然會讓人銘記。
老黃應該也覺得這不是他的性格,欲蓋彌彰般地來了一句:「人都沒了,聽個故事罷了。」
他的語氣輕鬆,但我知道他心裡有多沉重,反正只有我們兩個,沒什麼好遮掩的,我直接笑他:「去海拔四千米的雪山聽故事,我怎麼不知道你的好奇心這麼大了。」
「操,不說出來能死?」老黃猛踩一腳油門,一臉不耐。
我沒再開口,他也沒再說下去,沉悶的氣氛又一次籠罩下來,我放下車窗,山頭白雪皚皚,山下灌木零星,天高水長,這裡的風景很美,可惜誰都沒有欣賞的心情。
這是一次漫長且無聊的旅途,我有點緊張,卻沒了期待,就算知道再多,人也是沒了,我們更像是去聽一段遺言。
我真的很想了解他更多一點,看看他是一個怎樣的人,聽聽他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我對此沒抱有多大期望,他不告訴我們,很可能也沒告訴別人,就算說了,仁增喇嘛會不會跟我們說也不一定。
我清楚地記得,我們曾問過仁增喇嘛,他的答案是不能說,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麼的,但現在人已經不在了,也就沒必要再保守秘密了。
走這一趟,不冤。
我閉上眼睛,眼前全是那頭巨獸血紅色的豎瞳,好像透過它,就能看到另一個世界,神哥的影子反倒是漸漸模糊了,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具石棺里刻了什麼,能讓神哥流著淚赴死。
他是有感情的,那一瞬間好似把一生的感情用盡,我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無論好壞,無論有趣還是無聊,只要能聽一聽就好。
老黃開了一天的車,我在半下午迷迷糊糊睡了一會,晚上就換我開車,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好像世界末日之後,只剩下我們兩個。
路邊時常傳來不知名的野獸的嚎叫,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到在哪裡,等到後半夜我們就熄了火,靠在路邊睡覺,或許是見多了危險,這些嚎叫聲完全影響不了我們。
清晨又換成老黃開車,沒多久就到了一個很小的城鎮,連旅館都沒有,我們從一戶藏民家裡買了些糌粑和硬得像輪胎似的干氂牛肉,還有汽油,我們不懂藏語,比劃了好半天,好在這些藏民很熱情。
這一次完全沒準備,槍械都被墨家人帶走了,留給我們的只有衣服睡袋和最簡單的手電筒打火機,手機倒是一直帶在身上,卻也全無信號,和廢鐵無異。
好在衛星導航還能用,不至於迷路,我們又跑了一整天,總算在半下午到了巴青。
這裡還和兩年前一樣,看起來一點都沒變,老黃把汽車加滿油,我們又去了上次的那個旅館,老闆還是那個老闆,完全沒認出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好像時光回溯。
「你還記得那條道怎麼走不?」老黃往床上一躺,轉頭問我。
「差不多吧,現在就山頭有點雪,肯定比上次好走。」
我說著,脫了衣服去浴室沖洗,我們這一路都沒洗漱過,身上還帶著蟲子的怪味,臭烘烘的活像兩個流浪漢,尤其是頭髮,髒得我都不敢伸手去摸。
老黃也清理乾淨,躺在床上倒頭就睡,這一路看起來沒做什麼,不知為何會那麼累,或許是心理的沉重把身體都壓垮了。
但願那個老喇嘛還在,我還隱隱記得他的模樣,蒼老得就像一棵枯樹,我能感覺到,他已經沒多少日子了。
這也是我們急於來此的原因,如果連這個老喇嘛都不在了,關於神哥的一切就真的成了傳說,將會一點點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第二天我們起了個大早,雖說不是雪季,但這裡海拔很高,山裡依然有大片長年凍土,我們拿了旅館的登山杖,帶了輕便的物資,循著記憶里的的方向沿大路前行。
儘管冰雪消融,熟悉的地形還是一點點回歸腦海,我們進了曾走過的山谷,沿著山勢一路前進,這裡沒什麼特殊的風景,不會有遊客前來,山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我忍不住懷疑那個喇嘛廟還在不在,沒有香火的寺廟也就沒了存在的價值,就算知道背後有政府支撐著,但看到這一副荒涼的景象,還是會令人生疑。
但這裡的確是有人走的,腳下的山石都和別的地方略有不同,看得多了,我的眼睛也越來越毒,很容易就能看出人經過的痕迹。
我又開始緊張起來,心跳快得不正常,像一個等待公布考試成績的學生,這不是個好現象,代謝太快會加重身體的負擔,我又有些頭暈了。
我吃了幾片葯,高反一直存在,雖然沒有第一次那麼劇烈,老黃也吃了葯,他一直沉默著,陰沉著臉,這樣的老黃讓人害怕。
記憶中的路越來越熟悉,我的胸口越來越悶,不是高反,是我難過得想哭,重回舊地,卻再無舊人,這種心情不切身經歷永遠都不會明白。
「老黃,我想把這塊玉留在那裡,它本來就該在那裡。」我開口道。
老黃沒開口,我就知道他不會說,玉是神哥留給我的,那就是我的東西,怎麼處理是我的事情,他絕不會置喙。
我們比第一次來時快了太多,不過兩三點就翻過了那座熟悉的雪山,看到了那個坐落在山坡上的白色建築,經幡已舊,隨風翻飛著,儘管不是特別冷,但風依然很大。
我們回來了。
我深吸口氣,和老黃拉扯著向山下走去,腳下的冰很堅實,踩上去連腳印都留不下,我們磨蹭了近一小時才來到廟門邊,還是熟悉的地方,我曾日日夜夜地坐在這裡等著一個人,而他這次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突然打了退堂鼓,我沒臉去見仁增喇嘛,我把他們的神弄丟了,現在卻要腆著臉問他關於神的事情,如果是我,應該會恨不得殺了這個人。
我停住了,老黃拉了我一把,聲音低沉:「走吧,又不能吃了你。」
如果真吃了我更好,我想著,迅速上前敲了幾下門,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
門很快就開了,還是那個熟悉的喇嘛,他看到我們,波瀾不驚的眼裡迅速閃過一抹驚異,似乎還有喜悅,對著我們雙手合十說了很長一串話,可惜完全聽不懂。
他後退數步讓開門口,讓我們進去,裡面還是原來的樣子,打掃得乾乾淨淨,裊裊檀香迎面撲來,這座古剎早已在無數歲月中浸透了檀香,這是它本身散發出的味道。
遠處隱隱有誦經聲傳來,有如天籟之音,我們跟隨著喇嘛走過一個個庭院,在一處佛堂停下,一個乾瘦卻筆直的背影出現在我們眼前,他在低聲誦著經,手中的轉經筒發出悅耳的聲音。
「你們來了。」
他的聲音比兩年前更蒼老,他放下轉經筒,轉身走來,如天空一般澄澈的眼眸清晰地映著我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