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夢魘
老馬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我師父哪有家啊,他做了一輩子紅白喜事,連老婆都沒有!」
我心裡不是滋味:「那你呢?」
「我就是個撿破爛的孤兒,要不是遇見師父,早就不知死哪兒了,他眼也看不見,腿也走不了,全靠弄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賺點小錢……」
老馬的聲音模糊哽咽,我看到他指間有水溢出來,心裡更是百味雜陳,怎麼說陳老頭的眼和腿都是我們趙家欠他的,現在他死了,我要是什麼都不管,那就真不是東西了。
我捏了捏兜里的卡,轉頭就往村長家跑,這種事我一頭霧水,也只能勞駕村長來辦。
……
一個星期之後,陳老頭躺在了新打的棺材里,墳前乾乾淨淨,墓碑也是用的好石料,我自覺問心無愧,可看到老馬在墳前大哭,心裡還是覺得歉疚。
陳老頭不是村裡的人,沒有一個村民來弔唁,看著老馬孤零零的背影,我竟也流下淚來,我倆的處境是多麼相似。
我本想將陳老頭安置在祖墳,卻被老馬拒絕,他說祖墳是不能隨便埋外人的,我想說陳老頭算不得外人,最終也沒有說,於是陳老頭就葬在了旁邊的山頭。
位置是老馬找的,他說這裡負陰抱陽,是好地方,我也不懂風水的那一套,既然他說好,那就好。
老馬不知道哭了多久,嗓子都啞了,我看著他把那瓶酒喝一杯祭一杯,心裡也針扎似的痛。
「大澤,你以後去哪裡?」
我倆走在下山的路上,沒想到先開腔的是老馬。
「泰興。」
我心裡早已定了目標,不去一來對不起陳老頭,二來也對不起因血咒而死的祖輩,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闖一闖。
「我跟你一塊兒。」
我停下腳步,詫異地看向老馬,他說的輕描淡寫,就好像問中午吃什麼飯一樣平常。
「別這麼看我,又不是因為你,這也是師父的遺憾,我想幫他完成,拿到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拿不到,咱倆做鬼也有個伴兒。」
我一時語塞,突然想起還不知道老馬全名,冷不丁來了句:「你到底叫啥名?」
「馬文廣。」
「噗,」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倆行啊,師父叫廣文,徒弟叫文廣,跟商量好了似的。」
馬文廣沒笑,一本正經地說:「這本來就是師父取的,我以前沒名字。」
「那你咋不姓陳呢,看你也就三十歲吧,老馬老馬的叫,都老了。」
「師父說老馬好,老馬識途,不走歪路,還有,我二十八。」
我無言以對,我見過各種奸滑的角色,唯獨沒見過如此實誠的人,搞的我想笑都覺得對不起他。
「走吧,今晚村裡有夜車,我們去小賣鋪買點東西帶著,坐一晚就到城裡了,要去那古墓,你知道得帶什麼不?」
老馬撓了撓頭:「我咋知道啊,我又不是干這個的。」
我深吸口氣壓壓火:「那你知道那墓在哪,怎麼進不?」
老馬一臉茫然:「當然不知道了,師父又沒告訴我。」
「你師父雖然不是什麼厲害角色,好歹也是能養家糊口的級別啊,你跟了他這麼些年什麼都沒學?!」
「也不是,學了一點……」老馬想了想,樂顛顛地看著我,「反正比你強。」
我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敢情這貨不是實誠,是悶騷。
我倆一路下山已經是傍晚,在村口小賣鋪隨便買了點零食就蹲在路邊大快朵頤,想想白天折騰一天,上車總歸是要睡的,東西能不帶就不帶。
客車緩緩駛進村口,還是一星期前那個司機,他直直地盯著我似乎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唇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我拉著老馬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山裡的土路顛簸得要命,坐在前面還好,在車尾那是絕對沒法睡的,五臟六腑都能給你顛個倒兒。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小客車狹小悶熱,靠近車窗的地方卻又有絲絲涼風鑽進來,一冷一熱活像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蘆,老馬在我旁邊睡得呼嚕震天,我卻總是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一星期發生了太多事情,我滿腦子都是亂麻,根本不能徹底入睡,事情的詭異程度超出了我的認知,我現在回憶起任何事情都充滿懷疑。
汽車在慢慢減速,前面有點點燈火,又一個村落到了,伴隨著一陣嘈雜,幾個拖著麻袋的農民從車門依次走上來,其中一個戴著草帽,帽檐很低,擋住了大半張臉。
我看著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等他快要從我身邊過去的時候,我才察覺到問題,現在是晚上,他幹嘛戴個草帽?
那人已經走過去了,我扭過頭去看他,就像串通好了似的,他也剛好抬頭看我,這一看不要緊,我差點沒尖叫出來,這個人的臉,竟然和老馬一模一樣!
我誇張的表情讓他很疑惑,他又歪著頭仔細地看了我幾眼,連這個懵懂的表情都和老馬完全一樣。
我感覺後背已經濕透了,趕忙推了老馬幾下,老馬睡的正香,被我打擾不滿地嘟囔了幾句,把臉轉了過來。
「啊!」
我驚叫一聲,猛地跳了起來,我旁邊的哪裡是老馬,分明是陳廣文!
醜陋的疤痕近看之下更為駭人,黃白色的眼珠滾動著卻又毫無焦距,他咧著嘴,嘿嘿地乾笑著,腥臭的膿水從嘴裡不斷地流出來。
「大澤,你咋了?」
陳廣文突然開口說話,音調怪裡怪氣,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不停地推著我:「大澤,你咋了,你咋了……」
我猛地睜開眼睛,陳廣文怪裡怪氣的音調和老馬的聲音漸漸重合在一起,他正一臉焦急地看著我。
沒有戴草帽的農民,也沒有陳廣文,眼前只有如釋重負的老馬。
「你好端端地瞎叫什麼,可嚇死我了,醒了一看你滿臉汗,還抽抽個不停,還以為你咋了呢。」
我看著老馬,真想在他臉上親上兩口,幸虧被他叫醒,不然還不知得夢見什麼,大概是陳廣文給我留下的陰影太大了,不然怎麼做夢都是他。
我動了動身體,只覺得全身僵硬,襯衣也都被汗浸透了,在這沒有空調的小客車裡坐著睡,比下地干農活還累。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家實在是太偏僻了,根本不會有正規公司的客車來到這裡,這個被人承包的小客車都是無證經營,司機開了白天開晚上,屬於嚴重的疲勞駕駛,萬一哪天不小心翻進山溝里,這一車人死了也就死了,沒人會過問。
即便如此,這也是我進出大山的唯一工具,我一直不能理解,我家裡傳承了這麼多年,還有古董留下,家境一直都很富裕,為什麼要窩居在這種小山村。
要知道現在已經是2018年了,在交通如此發達的今天尚且如此,幾百年前這裡又會是什麼光景?
只怕根本就沒什麼村落,還是一片莽莽群山,莫非我家先祖喜歡當野人不成?
窗縫裡竄進來一股涼風,我冷不丁打了個冷戰,突然覺得心裡很不舒服,我家這情況,怎麼倒像是在逃難似的。
汽車的速度漸漸慢下來,我向窗外看去,點點燈火晃著眼。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我的心臟又一次狂跳起來,這個情景和我夢裡完全一樣。
我把頭靠在玻璃上,看著遠處的燈火仔細回憶,夢裡的燈光好像就是這樣排列的,卻又好像不是。
「大澤,外頭有啥好看的?」
老馬的聲音傳來,我坐正身體,感覺自己真是白痴,我以前無數次地坐過這輛夜車,也無數次地經過這個村落,晚上的村子,大抵就是這個樣子。
我到底在糾結什麼?
可能只是太累了吧,我自己安慰道。
汽車停了下來,幾個拖著麻袋的農民魚貫而來,我抬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最後那個人,戴著一頂草帽,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
我是真的想尖叫了,這幾個人上車的姿勢和順序,都和夢裡一模一樣!
我慌忙轉頭去看老馬,老馬還是老馬,並沒有變成陳廣文。
我感覺自己從心底里舒了口氣,只要老馬沒有變成陳廣文,就算那個戴著草帽的和老馬長得一樣,我也沒有那麼懼怕了。
畢竟人和鬼還是不一樣的。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草帽,雙手緊攥著衣角,如果這個草帽真的和老馬長得一樣,那麼誰才是真正的老馬?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不輕,是啊,如果那個草帽才是真的老馬,那坐在我身邊的又是什麼東西?
不!
我真的認識老馬這個人嗎?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呢?在家裡和我對話的一直都是陳廣文一個,那個站在他身邊的老馬可是一句話都沒說過!
我聽說有些懂道行的人會養鬼,這個老馬是在陳廣文死後才開的口,莫非是陳廣文給自己養的替身不成?
在我快被自己嚇死的時候,那個草帽卻很自然地將頭上的草帽取下,露出一張黝黑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