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精(十三)
秧秧叫劉蕭搬了許多畫框回來,那些都是在學校的木工房定做的。
秧秧把老相冊抱著,劈劈啪啪地跑下樓,把幾本相冊扔在沙發上。然後又跑到樓上,把櫥櫃里的一些老畫抱下來。她們能用的時間並不多,父親什麼時間都有可能回來,母親今天開家長會,最多一個小時以後就回來了。
笛子慌張地胡亂翻著那些東西,卻拿不定主意。
劉蕭站在一邊十分不自在,他是懼怕金凡鵬的。他幾次想問秧秧,他可以走了嗎,都沒有問出來——秧秧實在太忙了。
秧秧去找了釘子出來,看見站在旁邊的劉蕭,就跑過去,推了推他的肩膀,說:「你先走,先走!」
劉蕭扭頭看秧秧,目光是少年那種純凈的溫柔,秧秧感覺到了,不由自主就把那慌張的表情放鬆了些,做了一個嫵媚的微笑,說:「明天見!」
劉蕭還要說什麼,卻被秧秧一把推走了。
秧秧折回來,臉上還掛著那樣的笑,又覺得似乎是不恰當的——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還感受著快樂。於是秧秧很重地嘆了一口氣,把笑容斂了回去。
相冊里的照片被取出來,散亂地在沙發上擺著,秧秧手忙腳亂地指揮笛子把照片裝框,時間緊急,就不要太考究了。
那堆畫被拆散了,攤了一地。
秧秧掂著腳在裡面跳躍著看,笛子茫然地看著秧秧說要這張,被否定了,再說要那張,又被否定了,最後挑了一張父親畫的母親的肖像,素描的,因為那張畫像里的母親最美麗。
笛子站在椅子上,掂著腳尖,挽著袖子,舉了釘子扭頭問秧秧:「這裡嗎?」
秧秧偏了頭煞有介事地看著,然後像個導演一樣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鬱悶!再過去一點!……好!」
笛子往牆上敲打著釘子,可能的努力她們都應該試試。
老照片一張一張地懸挂起來,那個黑白的年代,裹著潮濕腐爛的味道,被生生地拉了回來——不過是貼在牆上罷了。
母親開始去廚房燒飯,父親坐在沙發上,翻看著報紙。
誰都沒提照片的事,誰都像沒看見一樣的安靜,那樣一個敏感生硬的觸角,誰都不願去觸摸。
看到下樓來的兩個女兒,父親說:「去幫幫你們的媽媽,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語氣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作業做完了嗎?笛子,還不趕快做作業,做完好吃飯!」媽媽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
「早做完了!」笛子把自己的語氣放得歡快,像一個真正在父母膝下承歡的乖乖女。
「秧秧呢?有沒有自學落下的功課?明天就得去上課了,別跟不上哦。」
「學了的!媽。」秧秧的語氣一樣歡快熱烈,像個無知兒童,也忘記了自己曾經怎樣像一隻渴望自由的小鳥一樣,要迫不及待地離開家,離開父母的束縛。
秧秧拉了笛子去廚房,一進門,卻看見母親偷偷擦眼淚,然後掩飾地倉促笑笑。時間的滑輪,已經把一個美麗女人的容顏和自信都磨平了。母親低了頭擇菜,把水龍頭開得大大的,水花飛濺,虛張聲勢地想要掩飾內心的虛弱。
笛子和秧秧做出一副渾然不覺、沒心沒肺的樣子,嬉笑著走進去,張羅著幫忙。
「我要切土豆絲!」秧秧霸道地說。
「上次都是你切的,這次我切!」笛子故意不讓,父母寵愛下的女兒都是有些嬌縱的,笛子下意識地要父母知道,那種寵愛有多重要。
「讓你!我炒番茄雞蛋!」秧秧提出條件。
其實姐妹倆喜歡做的,也就只有這兩件事。
切土豆絲,一片一片薄薄地切好,再碼勻,然後很快地切出均勻的細絲,看誰切得快、切得細。然後是番茄炒雞蛋,看誰炒得顏色鮮艷,紅是紅、黃是黃的,還有小蔥的碧綠。
其他的事,就不願意做了。
姐妹倆誇張地擠在廚房裡,你一句我一句的,像是在說雙簧一樣熱鬧,母親的眼眶再一次潮濕,年少的兒女,已經知道強顏歡笑。
飯桌上,笛子和秧秧依舊一副少不更事沒心沒肝的模樣,嬉笑著,很香甜地吃飯。
沉默許久的父親終於開口了,父親說:「秧秧,爸爸明天下午帶你去拆線,你得提前向老師請假。」
秧秧一聽,就咧了嘴笑,說:「好啊!」說著把父親夾在自己碗里的雞腿,一口咬了一大塊,邊吃邊嘿嘿地笑著。
父親給笛子也夾了一個雞腿,然後,給母親的碗里夾了一塊雞翅。笛子用目光偷偷地瞄秧秧,碰到秧秧心照不宣的目光,兩個人就相視一笑,裝作沒看見一樣,專心啃著自己碗里的雞腿。
那天秧秧沒有回宿舍,還住在家裡,母親說要秧秧的傷好了才能回去。
夜裡,兩個人就坐在窗台上,漫無邊際地聊,聊父親為母親夾的那塊雞翅,那是和解的暗號,父親已經回來了;聊劉蕭說的那些傻傻的情話,秧秧說著,得意地笑出了聲,很響亮的一聲,把兩個人都嚇壞了,趕緊捂了嘴,瞪著仍然興奮的眼睛,注意地聽下面的動靜。
母親的聲音傳了上來:「秧秧,帶著笛子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哎!」秧秧答應了,兩個人相視露出神秘的笑,然後拉了手提著睡裙的下擺,掂著腳尖去了床上。
真是個愉快的夜晚,很快,兩個人都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