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覺法師微笑,伸手指向屋外,「你看那牆,那樹木,還有這屋子。即便是風,也是會有諸多束縛的,不能隨心所欲的想要去哪裡就去哪裡。」
屋外蒼穹高遠,風大無雲。
李令婉沉默不語。
大覺法師又道:「凡事有利有弊,束縛未必全都是壞事。李施主原本該是個窮凶極惡的性子,這世間也原本該有許多生靈因他而塗炭,但因為有你,束縛禁錮住了他心裡的那頭猛獸,這世間才暫且得以平和。」
李令婉一聽,忍不住笑了,「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要束縛禁錮住他?還是說,這都是我自己作的孽,所以得我自己來償還?」
當初她寫這部小說的時候,確實是寫了一句「元相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這區區十二個字,若是化為事實,她完全無法想像那會是多麽慘烈的場景。
她又陷入了沉默。
屋外的風呼嘯著從窗格卷了進來,吹得屋內掛著的青色帳幔搖晃個不停,桌上三足青銅香爐里的檀香煙霧也被往各個方向吹散。
李令婉看著這隻古樸的青銅香爐片刻,忽然問了一句,「大師,是不是那些既定的結局都是無法更改的?」
大覺法師並未回答。
李令婉抬眼看他,就見他正一臉慈悲的看著自己。
她頓時瞭然。
她垂下目光,捧起木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早就已經涼透了的茶水,捧著茶杯的手不受控制的輕顫著。
她的結局,還有李惟元的結局,都是不可逆的……
李令婉在大覺法師這裡待了很長的時間,不過後來兩人都沒再說話,大覺法師盤膝入定,李令婉則是安靜的看著屋外。
天空中不知何時開始聚集起了絲絲縷縷的雲,坐在這充滿檀香氣味的屋子裡,看著空中雲捲雲舒,心中倒也安寧平和。
最後還是木香進來催促,「姑娘,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李令婉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向大覺法師告辭。
大覺法師睜開了眼,沒有留她,只是將手裡的那串菩提子佛珠遞了過來,「若心不靜的時候,不妨打坐片刻。」
李令婉道謝,伸手接過,套在左手腕上,轉身出了禪房。
馬車早就在寺門口等著了,李令婉一路被木香等人圍在了中間,直至馬車,她才得以有這一方小小的獨立空間。
她靠著車壁閉目養神,有些昏昏欲睡。
李令婉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覺馬車猛然停住了,她沒有防備,腦袋狼狽的磕了一下。
一面揉著撞痛的地方,她一面掀開了車簾的一角往外看,她吃驚的發現,前方不遠處,淳于祈正端坐在馬背上,身後跟了二、三十個護衛。
淳于祈目光銳利,一眼就看到了她。他俐落的翻身下馬,闊步往馬車這邊而來。
守衛在李令婉馬車前的護衛立即上前阻攔,「什麽人?做什麽?」
淳于祈極為冷淡的望了那護衛一眼,冷冷的吐出兩個字,「讓開。」
護衛不肯,見他仍繼續往前走,便伸手要攔。
淳于祈顯然怒了,不等那護衛的手推搡到他身上,他就揚起手中的馬鞭子對著那護衛抽了過去。
隨著他這一鞭子,木香等人也好,淳于祈的護衛也好,全都衝上前來,彼此對峙,場面一下子變得白熱化。
若雙方真打起來,只怕彼此都落不了好,李令婉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掀開車簾要下馬車。
小扇趕忙走上前扶著她,因為擔心她會出什麽事,一雙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胳膊。
李令婉掙脫開來,幾步上前,平靜的問著淳于祈,「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自打她下了馬車,淳于祈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片刻都沒有離開過。
她還在守制期間,身上穿的衣裙都是極素淡的顏色。可能因為急著下馬車,連斗篷都沒有披,單薄的身子被這颼颼冷風一吹,面色越加的白了。
他在老太太七十大壽那日見過李令婉一面,從那之後,由於李惟元的阻攔,他再也沒有見過李令婉,怎麽不過短短兩、三個月的功夫,她看著就清瘦了不少?
淳于祈心中憐惜之意頓生,他叫了一聲「婉婉」,舉步就要上前。
忽然間蹭的一聲響,接著是一片寒光劃過,李令婉就見木香手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把短劍。
此刻木香的劍尖正指著淳于祈的胸膛,大有他再敢上前一步,她手中的短劍就會毫不猶豫刺進去的態勢。
緊跟在淳于祈身邊的長青顯然也是個練家子,木香手中的短劍才剛出鞘,他立時就上前一步,擋在淳于祈身前,同時他手中的彎刀也出鞘了,刀尖直指木香。
淳于祈雙眼微眯,眼底冰霜之意逐漸凝結。
雖然不知道木香等人的武藝如何,但李令婉知道永歡侯府有一支武藝高強的影衛,個個都能以一擋十,淳于祈身後的護衛只怕就是從那些影衛里挑選出來的人,待會兒若真打起來……
「你們這是做什麽?」她看向木香,又看向淳于祈,「有什麽話就好好的說,何必動刀動槍的?」她又喝令木香將劍收起來。
但很顯然木香不聽從她的命令,依然用短劍直指著淳于祈和長青。
這個面子算是丟了。
李令婉沒有辦法,只好看向淳于祈,「你來找我,就是要在我面前動刀動槍的?」
淳于祈見她眉目之間冰冷,曉得她動了怒,於是吩咐長青,「收刀。」
長青應了一聲「是」,手腕一轉,彎刀俐落入鞘。
淳于祈又抬高手揮了揮,其他護衛也都收起了兵器,往後退了幾步。
李令婉凝著表情看向木香。
木香的神情依然緊繃,並未將短劍收入鞘中,不過她到底還是垂下了手。
雙方局勢略有緩解,李令婉暗自輕吁了一口氣,再次問淳于祈,「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
不然何必要這樣半路攔截她的馬車?而且淳于祈顯然在李府附近埋下了眼線,所以她今兒才剛出趟門,他就趕過來了。
只怕他是散值之後就立即來截住她的,因為她可以看到他墨藍色鶴氅裡面的青色官服。
「我找你,並沒有什麽事。」此時淳于祈看著李令婉的眸光已經完全柔和下來,聲音也放緩了不少,「我只是想你了,所以來見見你。」
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可是想要見她一面,卻要動用這麽大的陣仗,淳于祈越想越是惱怒李惟元。
李令婉沒想到他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出這樣的「甜言蜜語」,一時間有些愣住了。等她反應過來,不由的在心裡重重嘆了口氣。
她想了想,上前兩步,對淳于祈說道:「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木香馬上攔著她不讓她再靠近,長青也立即上前,又要拔刀出鞘。
眼看著場面又要緊張起來,李令婉只好說道:「木香,你跟在我身邊,讓其他人都暫且先退下。」
木香遲疑著沒有答應。
李令婉又跟淳于祈說道:「你讓長青跟著你,其他人也暫且先退下。」
淳于祈立即照著她的話做了。
李令婉看著木香,有些不悅的道:「你現在畢竟是我的丫鬟,凡事這樣違逆我,若真惹惱了我,你會有什麽下場,想必你也很清楚。」
木香沒有法子,只好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下,自己則是一步不落的緊跟在李令婉身後。
李令婉也不管她,定定的看著淳于祈,聲音雖輕,語氣卻相當堅決,「淳于公子,對不住,但我對你確實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也不想嫁給你,你能不能解除我們之間的婚約呢?」
被她這樣直白的拒絕,淳于祈只覺一顆心直直的墜往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又被鋒利的石塊給割得滿是傷痕。
但他面上卻不顯,甚至還帶著微微的笑意,「沒有關係,等你嫁給我之後,相處時日長了,你總是會對我有感覺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會解除他們的婚約。
李令婉嘆道:「你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道我對你沒有感覺,即便我們勉強成親了,你也會很累的。」
而且她也會很累。
一個李惟元她都應付不來了,更何況又來了一個淳于祈?但只要他們能解除婚約,李惟元對她和淳于祈之間的多疑和誤解就會慢慢跟著消除,這樣對大家都好。
「不累。」淳于祈聲音溫和,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柔情,「即便再累,我也甘之如飴。」
忽地,他看著李令婉的目光一凜,神情也變得沉凝。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迅捷無比的抓住了李令婉的手腕,一把將她給拉到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