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年年底李令嬿剛回李府的時候李令嬌就和她不對盤了,後來又有了承恩寺的那一出,李令嬌心中恨透了李令嬿,再不和她說一句話,見到之時總是冷麵以對。李令嬿原還想著要和她修補關係,曾找過她幾次,解釋了一番,但李令嬌總是不聽。後來李令嬿送了她許多東西,但都被李令嬌給扔了出去,自此後李令嬿便也不再理會李令嬌了。
一直做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也是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毅力,更何況在李令嬿的心中,李令嬌原就是個草包一樣人物,又怎麽值得她大費周章的去尋求她的原諒呢?所以這當會李令嬿見李令嬌不理睬她,不同她說話,她也沒有再嘗試,一路上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同那樣的兩個草包有什麽好說的呢?
李令婉一面和李令嬌說話,一面偷眼去看李令嬿。
她今兒穿的是一件牙白色領口綉梅花竹葉的對襟褙子,淺綠色羅裙,頭上鳳釵半卸,步搖玲瓏。雖然是冷著一張臉,但依然無損她清麗秀雅的容顏,反倒會讓人覺得她高貴如嶺上之花一般,越發的心生仰慕。
不過只這麽瞥了一眼,李令婉就收回了目光,並沒有同李令嬿說什麽話。
這些日子她甚少出怡和院的門,但也自下人口中聽聞三老爺被降職了,對孫姨娘和三姑娘疏遠了之類的話。她雖然心中震驚,但並沒有過多理會,因為她覺得自己理會不過來。
她要忙著應付楊氏,陪伴周氏,還要兼顧著鳴月。
鳴月已經懷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了,但不曉得為什麽,縱然鎮日卧床休養,但總還是見紅,她這胎保得大家都提心弔膽的。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在煩惱李惟元的事。
李惟元時常會有書信來,每封信上必然會言及他對她的思念之情,問她是否有思念他?又問她為何不給他回信?
李令婉是沒有給李惟元回過一封信的,因為她不知道應該寫什麽。她覺得很煩惱,而且現下李惟元這樣直白的送她白玉紅豆骰子,又每封書信都言明對她強烈的思念之情,這是不是代表他已想同她挑明那事?若她猜測的不錯,只怕等李惟元從江蘇回來,就會跟她說清楚一切。
到那時他是有那個本錢的。
上書治理河道的奏疏被皇帝採納,又遣他隨同工部尚書一起前去疏浚河道,等他回來,官職必然會往上升很多吧?再者皇極會在他的手中,都過了這麽些時候,想必他已完完全全掌控,再無人敢違逆他了吧?
他手中握有這樣多的東西,若他到時跟她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她該怎麽辦?
答應?可她真的一直只將他當做自己的哥哥來看待而已。而且私心來說,她覺得李惟元這個人佔有慾和掌控慾太強,做兄長還可以,但做丈夫的話……
李令婉簡直不敢想像。
可不答應,她又有什麽能耐來反抗李惟元?不說現下李惟元仕途得意,羽翼漸豐,只說當初可是她自己作死的將皇極會這樣粗長的一根金手指親自交到李惟元的手中。
想到這裡,她心中五味雜陳。
因為心中亂得很,她便只垂著頭,不安的絞著自己的手指,李令嬌說的話她半點都沒有聽進去。
車窗外夜幕漸臨,但因今夜中秋,家家戶戶門前皆點了燈,一眼望去星星點點,如萬點明珠一般。
再過得一會,西池便到了,馬車停了下來,各人準備下車。
先是青蓮來掀起帘子,扶李令嬿下馬車,隨後是紅玉扶李令嬌下車,再之後才是小扇上前來。
李令婉一手扶著小扇的手,一手輕提裙擺,踩著馬凳下了馬車。
小青立時便如影隨形的跟在她身後。
早先楊氏已經遣人訂了一艘大船,現下船已經停靠在岸邊,船家放下了踏板,恭候著各位貴客們上船。
楊氏由雙紅和雙蓉扶著,正要上船,就聽得後面有人在笑道——
「親家老太太,您來得這樣早?」
楊氏回頭一看,見說話的正是廣平侯夫人。
廣平侯夫人穿了一件橘色綉金色牡丹的對襟褙子,頭上大鳳釵,赤金的絹花,打扮得甚是雍容華貴。
她上前來,同楊氏見過了禮,隨後又同其他人相見。
因為兩家已經定過親事了,所以彼此相見較以往熟絡了不少。當下廣平侯夫人趕著楊氏叫親家老太太,又趕著周氏叫親家母。
雖然李修柏前些日子被降了一級,又被分配到太僕寺那樣清閑沒有實權的衙門裡去,但李惟元治理河道的奏疏被皇上在早朝上誇讚,又遣他隨同工部尚書一同去疏浚太湖下游水道的事廣平侯夫人也是知道的,怕不是等李惟元回來之後便會得皇上重用,所以即便李修柏被降級了,但對李令婉的這門親事她心裡還是不後悔的。
廣平侯夫人親親熱熱的同楊氏和周氏等人說著話。
梁豐羽也隨同她一起來,不過他身上穿的是公服,腰挎雁翎刀,瞧著十分氣宇軒昂。
他看到李令婉的時候,一張俊臉上有著微紅。
當初得知李令婉病了,他上李府探視,中間遭李惟元詰難未能成功見到李令婉,回去之後他便同廣平侯夫人說了他要求娶李令婉的事,懇求她立時遣媒人上李府求親。
只是當時李修柏官職尚且未定,李惟元和李惟凌也尚未參加會試,廣平侯夫人便總是找各種理由搪塞。直至後來李修柏的官職定了下來,李惟元和李惟凌都高中進士,廣平侯夫人才正式遣了媒人上李府求親。
不過即便是兩家定下了親事,梁豐羽這些日子也沒有見過李令婉。
一來是忙,中間他出了幾次差,二來正所謂近鄉情怯,明知道兩個人已經定下親事了,他反倒不大好意思去找李令婉了。但這當會猛然看到她,他只覺自己胸腔里的一顆心在怦怦怦的亂跳,手心也汗濕了,甚至都有些不大敢看李令婉了。
廣平侯夫人一面在和楊氏等人說話,眼角餘光卻在看著梁豐羽,見他微紅著臉,一會兒低頭,一會兒又忍不住抬頭看一眼李令婉的模樣,她真是好氣又好笑。
明明這樣一個大男人,經過這些日子的歷練沉穩了不少,在旁人面前處事也極果斷,可怎麽看著自家未過門的妻子竟然這樣的羞怯?再這樣下去,等往後李令婉過門了,他只怕是要夫綱不振了。
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做娘的不幫他,還要指望誰幫他呢?
於是廣平侯夫人同楊氏等人笑道:「今兒晚上人多,上頭怕出事,所以讓羽哥兒領下屬出來維護。但這孩子不放心我,執意要先送我過來,隨後才去他們指揮使大人那裡報到。」
梁豐羽雖然在科舉上不行,但在五城兵馬司里卻是混得很好,現下已經做到了從五品的鎮撫,手下也管著許多人。
楊氏忙笑道:「世子孝順,夫人您福氣大著呢。」
廣平侯夫人顯然對自己的兒子是極滿意的,她笑著點了點頭,轉頭對梁豐羽道:「你不是說一會兒就要去指揮使大人那裡報到?還不趁現下,有什麽話要對婉姐兒說的就趕緊說去。」
她這話一說完,楊氏和徐氏等人便笑了。
梁豐羽則是面上更紅了,不過到底還是期期艾艾的走過去站到了李令婉的身邊。
雖說男女大防,但他們兩個人已經定下了親事,明年開春就要成親,所以兩家長輩也不怎麽約束他們。
當下長輩們就站在一塊兒說笑,李令嬌和梁芝蘭則是抬袖子捂了嘴,笑著跑到一邊去,給他們兩個騰了一塊地方出來。
李令嬿也走開了,不過臨走之時她目光涼涼的看了梁豐羽和李令婉一眼。
其實李令婉也很想走開啊,但是她又能往哪裡走?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梁豐羽走近,站在她面前。
李令婉立時低下頭去看自己裙擺上的蘭花刺繡,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