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近來三房發生了太多的事,李太太只以為這是觸怒了哪路神明,正想著要去承恩寺再拜拜佛,去去晦氣,但沒想到這些晦氣的事情遠還沒有結束。
幾日後傳來消息,說是李修柏涉嫌貪墨,被刑部下了大獄。
老太太這些日子因著一連番的打擊早就只是在硬撐著了,這時候聽到了這個消息,她一口氣沒上來,當即就昏了過去。
雙紅忙叫了小廝去請了大夫來,一番忙碌過後,老太太終於是醒了過來。
但即便是醒了過來,她整個人臉上看著也沒有什麼活氣。
李府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的出事,徐氏早就覺得李府陰氣太重,而且她深知李修松也不會再回來了,自己留在李府也就相當於守活寡,早就尋了個由頭,帶了自己的一雙兒女暫且回娘家居住了。二房都在外地,鞭長莫及。至於三房,三房最近出的事還少嗎?現在李修柏又出事了,剩下的李令嬿和李令婉都只是閨閣中的姑娘,而且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她都昏過去這樣的大事,這兩個孫女兒到現在也一個都沒有過來看視。
不過即便是她們兩個過來了,又能幫得上什麼呢?現在想來想去的,也就只有李惟元能幫得上忙了。
她將雙紅叫了過來,吩咐她:「你親自去將大少爺請過來,就說我有要緊的話要同他說。」
雙紅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等李惟元過來的時候,天邊日色已退,滿屋昏暗。小丫鬟正手中拿了火摺子,在一盞一盞的等老太太卧房裡的燈。
雙紅伸手打起了碧紗櫥上吊著的軟簾,請李惟元進去。
李惟元微微低頭走了進去,隨後開口,讓屋裡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腰后墊著兩個軟枕,正半靠在床頭閉著眼養神,聽到李惟元的聲音,她緩緩的睜開了一雙渾濁的眼。
她年紀大的人,今年端午的時候原就被氣的輕微中風,元氣受了損傷,雖然後來用人蔘靈芝等珍貴藥材補了回來,但到底還是大不如前。而最近又接二連三的出了這麼多的事,壓垮樹枝的最後一片雪花一樣,她早就已經到了極限了。
李惟元站在花紋繁複精緻的地毯上,看著她灰敗的面色,只覺心中一陣暢快。
那些年中他所受的奚落和踐踏,現在終於可以還回來了。百十倍的還回來。
老太太直覺今兒李惟元有些不對。
怎麼說她也是他的祖母,以往他見到她的時候必然會先向她行禮請安問好,但是現下自打他進來之後卻只是一直站在那裡,腰背挺的筆直,沒有絲毫要向她下跪彎腰請安問好的意思。而且燭光影里,也不知道是她眼花了,還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李惟元看著她的目光中有一絲嘲諷的笑意。
老太太原想發怒,拿出她長輩的派頭來呵斥李惟元不遵禮儀,但她轉念想著現下整個家都這樣了,唯一能指靠的也就只有眼前的這個大孫兒了。而且前些年自己還那樣的對待這個大孫兒,他心中就一點都沒有記仇?
罷了,暫且也只能放低姿態求著他了。
老太太心中無奈的嘆氣,但說出來的話卻還算溫和:「你三叔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李惟元沒有說話。
李修柏的事他怎麼會不知道?實際上這事原就是他在背後暗中操作的。
老太太見他不說話,又暗中嘆了一口氣,隨後才慢慢的說道:「你三叔貪墨的這事,暫且不論是真是假,但他畢竟是你三叔,你做侄兒的,這個難關你可得幫幫他。」
李惟元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攏著雙手,目光似笑非笑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見他這樣,心中就有了怒氣,但又不好發作的,只能壓抑著自己的怒氣,繼續的『開導』他:「我也曉得這事會讓你為難,但你和三叔畢竟都是一家子,親叔侄,唇亡齒寒的這個道理祖母相信你是明白的,也不用我多說什麼了。」
李惟元還是沒有說話,不過看著她的目光裡面的嘲諷之意越發的重了。
老太太見著他這樣,原還是灰白的一張臉這時倒是氣的紅了。她張口就想要呵斥李惟元兩句,但想著現下的這個局面還能怎麼樣呢?
又想著,李惟元必然是因著前些年的事心中對她有恨的,說不得,現在人在屋檐下,形勢迫人,也暫且只能低這個頭了。
但到底心中還是有些不大願意向自己的一個孫兒低頭的,所以老太太就含含糊糊的說道:「你是個好孩子,祖母一早就曉得你必能成大器的。前些年祖母對你那樣,也是想著磨鍊你志氣的意思,你心中要明白,都是祖母的孫兒,我李家的血脈,祖母心中自然也是疼你的,也是盼著你好的。」
頓了頓,她又說道:「禮部的趙侍郎想必你也知道的,上次我七十大壽,他夫人和他女兒你也是見過的。那位趙姑娘心中甚中意你,趙侍郎和趙夫人心中也看重你,趙夫人還在我面前露了口風。我原是想著過兩日就請媒人上趙家去替你求娶趙姑娘的,可不想這些日子就出了這麼多的事,一時就沒顧上這事。但方才我想了想,這事不能再拖了,明兒我就請媒人去趙家提親。趙家是世家,三代四尚書,門生故吏遍天下,若與他家結親了,往後於你的仕途大有裨益。再者,最近家裡出了這麼多的事,你儘快成親,也算是沖一衝晦氣了。」
老太太心裡打的主意自然是好的。若這門親事成了,那李修柏的事趙侍郎勢必要在其中出力的。
李惟元一直在笑著聽她說這些話,這時候聽她說完了,他就笑著輕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都兩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到現在還想著利用他的親事來為李家謀福利。但現下不同往日,他何須要再遷就她?
下一刻他唇角微彎,慢悠悠的就道:「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這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對老太太說不。而一說出來這個不字,他就覺得如同是三伏天吃了冰塊下去一樣,通體舒暢。
往後他再不用看這個老妖婆的臉色過日子了,也不用再受她的冷言冷語了。他完全的可以將她踩在腳下,居高臨下的看她如何對自己開口求饒。
老太太沒想到李惟元敢這樣直接的說他不同意這門親事的話,她當即只氣的大咳了好一會兒,到最後只咳的面紅髮亂,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起來。
李惟元就一直攏著手站在那裡,面上帶了淺淡笑意的看著她這樣的咳嗽,一絲一毫要上來幫忙或遞水的意思都沒有。
老太太心中大怒,先前想著的形勢迫人這四個字早就給拋諸到了腦後去。
她伸手顫巍巍的指著李惟元,雖竭力想擺了往日威嚴的模樣出來,但方才的那一陣大咳只讓她此時看起來極其的狼狽,說出來的話都夾帶了隱隱的痰音,還能有什麼氣勢?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現如今你父母不在了,我是你祖母,這事自然是由得我來做主,如何有你置喙的餘地?之所以告知你這件事,原不過是想著你大了,也不是要與你商量的意思。莫要想著你現如今是個官了,就敢對自己的長輩不敬了。當今天子最重孝道,我若真不顧念親情,告發了你,到時你可什麼官都沒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