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喲!」嚴璿回神,謔笑揶揄一聲。「還真讓我撞上了。果然是金屋藏嬌啊,我倒要看看,這哪家的小姐入了我們三少爺的眼啊!」說著,兩步繞過茶爐,興沖沖地奔二人去了。才掃了個側顏便聞虞墨戈一聲厲喝:
「出去!」
嚴璿嚇了一跳。見他眸低凝著寒氣,陰沉地盯著自己,呆住了。接觸兩年,見慣了他雲淡風輕,還頭一次見他動怒。
「我走,我這就走!」
嚴璿悻悻退步,似笑非笑地牽了牽嘴角轉身便跑。邁出兩步,忽而反應出什麼,乍然回首,再次掃向虞墨戈懷裡的人,登時張大了眼睛,驚愕地瞪他,帶著難以置信退出去了……
容嫣悔不能時間倒流,她今早就不該留下。真是得寸進尺,忘了彼此的約定了嗎!
虞墨戈看著懷裡緊張的容嫣,攏了攏她的鬢髮,托著她下頜道:「沒事了,去正房等我吧。」
「不了。」容嫣勉強一笑。「晌午容煬來,我得回了。」說著,面帶郁色地瞥了眼窗外,虞墨戈也跟著看了看,安慰道:「放心,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遣曲水將筆包好,囑咐他喚九羽送容嫣回去,虞墨戈去了前院。
容嫣心情稍稍平復,卻猛然愣了下,曲水方才喚他「嚴少爺」,嚴璿?
她想問問曲水,可又覺得自己不該知道太多,今兒已經錯一回了,不能再錯。於是含笑默默收了筆隨曲水出去,然走到畫缸前,忽而看到個熟悉的印章。
她放下筆,展開,是幅山水丹青,印章處赫然「懷玉居士」四字
——是二叔容仲琨。
容嫣大致掃了眼,同樣的裝裱便有三卷,她恍然想起方才那人的話:他去通州了……
「虞墨戈,你金屋藏嬌,藏的便是她?」
正堂里嚴璿不可思議地指著雲毓院的方向問。
虞墨戈容色淡淡,捻了捻指尖道:「你最好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嚴璿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宛平圈子就這麼大,容嫣他在縣衙見過一次,她的事更是有所耳聞,怎都沒想到虞墨戈偷會的竟是她,這也不合他脾氣啊。
「在棲仙樓玩玩就算了,這種人動不得。若被人發現了如何?她逼你,你是納還是娶?棲仙樓的哪個不任你挑。不稱心,我給你覓兩個秦淮佳麗,才色雙絕的,也算你有情調。可是……她……你可知她是誰?她和離前的夫君又是誰?」
嚴璿話急,虞墨戈聽得哼笑一聲。
這一聲可挑了嚴璿神經,他更急了。「你玩也得有個限度吧!這……」
「你何時見我玩了?」
這一句把嚴璿問住了。不是玩……不是玩是什麼!
嚴璿越想越糊塗——
三年前,他是名震內外讓韃靼北虜聞風喪膽的征西前將軍,戍守九邊;而自己不過是個貴遊子弟,混跡京城。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若非他削職,被關都察院一年,心灰意冷從而走馬跑鷹,雜身於聲色,他們根本不可能相識。
兩年裡他名聲水漲船高,都道他是圈子裡居首紈絝,可別人不知,嚴璿了解。別看他煙花酒色過,可是妥妥的片葉不沾身。
直至後來,覺他胸有籌謀,雖不甚了解卻也生了份敬佩。不過信他,大抵還是因為他沒把自己當做酒肉朋友,肯推心置腹。
至於他為何結交自己,嚴璿不清楚也不在乎。
可他是真心不想虞墨戈陷入不堪境地。
女人接觸多了,嚴璿摸了個透。容嫣這種「孤身良婦」是絕不能沾的,看似安穩妥帖,她們可沒煙花女子的凜然和洒脫。人家認得清自己,有朝一日甩下了她們也不會放在心上,但這種女人,受禮數禁錮,腦袋裡一根筋,天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
為她們費心思都不值當——
尤其是這位,因著貌美惦念的人可是多。然這位小姐,哪個都不入眼清高得很。越是把自己當回事的人越是難纏。也不知虞少爺許了人家什麼,能把這朵高嶺之花拿下,熟不知他這是種下了何等禍根。
換了常人也罷了,她可是秦晏之的前妻,建安郡君的孫媳啊……
嚴璿心裡翻江倒海,虞墨戈卻全然不在乎。冷淡淡地道:「你來何事?」
心中萬念戛然而止,嚴璿回神,神情嚴肅道:「聽聞你去通州徐井松也跟去了,監視可是緊,他沒發現何事吧。」
「我倒希望他有所『發現』,有他給國公府傳話,免了我還要特意做出動靜。」
「你可看到了陸參軍了?」
「看到了。」
「那……」嚴璿還欲問,被虞墨戈打斷了。
「毋需再問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虞墨戈的確是為他好,若不是前世經歷過一次,他豈會相信嚴璿竟是那般剛烈純正之人。
景帝陳佑禎繼位后沉淪聲色,身體每況愈下。皇帝兩子,長子陳湛乃都人所出,而次子陳泠,其母為皇帝寵妃邵貴妃。陳湛歲十三,少年有志,可為了寵妃皇帝非要立年僅七歲的陳泠為太子。「太子者,國之根本也。」自古立長不立少,怎能因寵而違背祖制。嚴恪忱帶著眾臣反對,與支持邵貴妃的首輔荀正卿對立。
嚴恪忱之所以堅持,不僅因長幼秩序,更為了穩固朝綱。
邵氏婦人私慾,一心只想登上太后之位,全然不在乎荀正卿的野心。首輔支持她,無非是想通過易操控的小皇帝把持整個朝政。嚴恪忱作為對立,因此被誣陷,罷官免職,氣得卧榻不起。而後正是他小子嚴璿承父志,為其洗冤的同時支持陳湛。
可終究寡不敵眾,陳泠繼位,朝廷把控在邵貴妃與首輔的股掌中。再後來,首輔乾脆獨攬朝政,小皇帝也成了傀儡……
嚴璿依舊抵抗,被抓入詔獄,死而不屈……
不過這都是五年後的事了。如今的嚴璿,還是那個和父親較勁叛逆的紈絝公子。
所以他本質是純正的,胡鬧無非是對家族束縛的一種反抗。可他畢竟年少,易衝動,這輩子虞墨戈不想他再莽撞地走上那條不歸路,他要幫他,於此同時也是幫自己。
虞墨戈話出,嚴璿識趣不問了。不過貪墨之事,還是得告訴他。
「都察院和兵部查出來了,虞晏清貪墨軍餉證據確鑿,他本是想借你做替罪羊,畢竟你曾任大同總兵。可你沒回,他套不出線索也尋不到你的銅章,便尋了曾經的參軍和把總作了偽證。
「然左僉都御史竟也得了份證據,他一向秉公做事,連首輔都不懼,與我父親竟把虞晏清偽造的證據全部查了出來。於此,就是皇帝想保他,怕是也保不了了。」說著,嚴璿咧嘴一笑,「我還是第一次見父親這麼順眼。」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可笑著笑著,又被虞墨戈的話給冷了回去。「皇帝保不了,不等於首輔保不了。」
「別說,這事還真就壓在首輔那,拖了許久了。也不知他何意,難不成他想保英國公府。」
他當然不會保,但他也不會讓英國公府出事,因為這個坑便是他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