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窯子:五代香火 百年孤獨(1)
八年前的一天晌午,我來到黃土高原中部的陝北新窯子村。
聽村裡老年人講,本村的開山人叫白新富。早在上世紀初,他便獨自從死亡之海的毛烏素沙漠,徒步逃荒來到這個小山溝,並用繩子將自己吊在半山腰,挖了一孔土窯洞落下了腳。據說,在半山腰挖窯洞主要是為了提防小偷。從此,他開荒、種地、娶媳婦、睡覺,過著山裡人自給自足的生活。
20年過去了,白新富由一名少年成長為年富力強的漢子。1923年,33歲的白新富和比他小11歲的妻子張氏喜得貴子,取名海生。為了便於交流,白新富將自己居住的小山溝對外稱之為新窯子。每當他走出小山溝見到人的時候,總會主動喊一聲:「我是新窯子的!」
經過數年的繁衍和逃荒者的加盟,這個安靜了千萬年的小山溝逐漸興旺起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新窯子在方圓幾十里的百姓中陸續傳開,不知什麼年代,哪個部門還把新窯子三個字正式確定為村名並沿用至今。
整整100年過去了,白家先後在那孔老土窯里居住了五代傳人,生養了三十多個子孫。白新富早已離開了人世,而新窯子卻活了下來。
不問蒼天偏愛誰多
這個小之又小的村莊不但在中國版圖上找不到,就連本省的地圖上也未標明。村民們在這個方圓僅有幾百米的村莊里活著,相互都很友好,因為他們誰都了解誰,誰都知道誰家祖宗三代的事兒。就連誰家母豬跑到誰家公豬窩裡去了,誰家公驢明兒要給誰家母驢配個種,誰家婆姨**聲音大,誰家男人睡覺呼嚕聲音高,全村人都清清楚楚。
在物質文明飛速發展的今天,新窯子不少人家雖然家徒四壁,但他們並不奢求城市人的生活,祖輩只求安逸,不聞村外的大小事情。無論迎回歸、盼入世、迎奧運,還是美國被炸、薩達姆被抓、核武器被查,在他們心目中全沒有老母豬跑到地里啃了青苗更重要。
現在,新窯子已成為二百多人賴以生存的地方,黨支部、團支部、民兵連等機構完整而健全。雖說白新富的子孫們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但全村老少仍然掙扎在國家標準的「貧困線」底下。為了更好地活著,他們整天把東山的太陽背到西山,沒明沒黑地在那坡墚溝峁上抱挖著……
提高警惕監視特務
1996年我初進新窯子時,正逢香港回歸的前夕,當時全村人都提高了警惕,嚴防我對農業建設有什麼破壞活動,並且懷疑我這個陌生的長發行者是香港派來的特務分子。於是,第一次拍攝卻遭到了多數村民的敵視。
半年後,我再去新窯子時,香港已經順利回歸。此間,中央電視台東方時空欄目對我進行了一次專題報道,碰巧被村民們看見。從那時起,全村人一改往日的懷疑態度。加之我將初次為他們拍攝的照片一一兌現,更讓他們排除了我是壞人的嫌疑。後來村裡人告訴我,我的行跡曾被黨支部監視過。
往後的數次拍攝,一步步加深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每逢聊天,笑話必講;每次喝酒,酸曲必唱。酒後的半夜三更,他們還經常拉我脫掉鞋,光著腳丫子輕輕走進人家的院落,趴在年輕人住的窯洞窗戶下偷聽炕上的動靜。記得有一次二毛在關鍵時刻把我的手電筒突然伸進窗戶,直射人家的動作,照得光屁股男人只好乖乖卧倒並鑽進被窩。回想那種場景,逢老實人不聲不響,反而像做賊似的;碰個不老實的後生,經常是腦袋伸出被窩,對著窗戶笑罵「龜孫」。
在村裡住久了,不少人把我這個傳說中的北京下鄉幹部當成了朋友,許多年輕人和我無話不說。他們想看電影讓我包場,想喝酒讓我拿錢。對於他們的每一次要求我都儘力去實現,村民們自然對我露出了純樸的笑容。記得有一次他們要看電影,我特意去延安城裡請來了電影隊,一晚上就為他們放映了三場,使得此後的好幾天中,村裡的婆姨女子們還陶醉在喜劇的情節之中,孩子們還在模仿著電影里的武打動作。
現在我去新窯子村,他們不但不會把我當成特務,反而把我當成了村裡人,以至於幾年前,村黨支部書記白整風和村民們建議說:「還不如給黑明批一塊地,給他打孔窯洞,回來照相方便些!」
書記主任口頭報告
1996年,當時的村黨支部書記白整風向我介紹說:「新窯子位於延安市西南8公里處,海拔高度1200米,歸屬寶塔區萬花鄉管轄,居住著58戶人家的236口男女老少(不包括黑戶)。全村共有大家畜23頭、簡易公路公里、耕地500畝,地全是山地,村民吃的全是粗糧。村裡沒裝電話,沒訂報紙,不通廣播,不通郵路。自從1982年放過一場電影之外,多年來再沒有過任何文化娛樂活動。1990年至今,也沒有發展過黨、團員。幾十年來,新窯子最熱鬧的就是五黃六月老天不下雨時,信迷信的村民自發組織爬上村裡最高的山頭,在前幾年新建的一孔不足三平米的土窯小廟進行祈雨祭祀活動。1996年新窯子人均年毛收入不足300元,最低的不足100元。村委會累計欠賬萬元。」
當年,29歲的村民委員會主任賀建飛認為:「新窯子離延安近,交通便利,信息也靈,多年來還吸引了不少外地移民戶。目前,村民們的觀念在不斷更新,不久的將來,村民們肯定會告別一孔孔爛土窯,住進真正的新窯子。也許那時的新窯子會有一個突飛猛進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