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這話勾了寧氏心傷,她深吸了口氣收筆,平和道:「算是愧疚吧。往昔只把心思放在晏清身上,忽略了他和爭暖。打晏清被流放后,我開始禮佛,日子久了,心靜下來,便將這一切都想清楚了。這一切錯的源頭都是我,如果我沒有這般溺愛晏清,他不會到如今這地步,墨戈和爭暖也不會不原諒我這個母親。這是我的罪業,我只能通過修行,抄佛經為他們祈福來彌補了。」
這些話在寧氏心裡存放許久,但都未曾說過,今兒便對這個兒媳敞開心扉了。
可瞧著兒媳的表情,怎覺得她並不太認同呢?
容嫣的確不認同。她秀眉顰起,一臉的鄭重肅然,開口便道:「這不是彌補。」
寧氏驚訝不已,納罕地看著兒媳。
容嫣臉色凝重,她搖頭道:「對已故的父親和被流放的兄長,您無能為力,為他們抄佛經是祈福,可對三少爺和六小姐不是。他們需要的不是您的祈福,他們需要的是您這個人。」
見寧氏還是未從驚色中緩過來,容嫣嘆了口氣,繼續道:「母親,您總是以為三少爺記恨您,可您知道他耿耿於懷的到底是什麼嗎?不是您往昔的偏頗,而是您如今怎都走不出來。」
「你們是母子,他如何能不惦記你。過去的都過去了,他想要與您重新開始。這都是他自己說的,並非我臆想揣測。您若也惦記他,惦記爭暖,便不要再把自己封閉在這了。您的逃避對他們而言更是種痛心啊。您試著去接近他們吧,這可是要比抄佛經更讓他們欣慰。」
這道理寧氏何嘗不懂,可她就是邁不出這一步。「這麼多年了,又發生好些事故,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們接近了,我也沒有顏面去相對。」
「你們可是母子,血濃於水,根本不用刻意去做什麼,把您的真情實感表達出來這就足夠了。我知道您心裡是有他們的,不然我不會來勸您的。」
容嫣與她對視良久,她眼中潮起汐落,無限情緒波瀾洶湧,可還是被壓抑住了,最後一切恢復平淡,她長嘆一聲道:「日後再說吧……」
「沒有日後了。」容嫣突然冷道了句。「就算我忤逆今兒我也要與您說,我不同意把爭暖嫁給袁少爺。」
「這……」這話怎又扯到這了。
「您是她母親,您也不想毀了她吧。」說著,她從雲寄那拿過一疊紙箋。「這是我這幾日託人尋來的,全部都是袁少爺在京欠下的債,親朋好友的不算了,酒樓歌坊的便是數張,竟然還有兩張賭坊的。」
她把票據全部遞給寧氏。寧氏接過來,一張張翻閱,驚得目瞪口呆。
「這還只是我能接觸到,人家肯給我看的。母親,咱且不說這數額大小,袁家在應天府那可是名門望族,還這點錢不在話下,可他為何不還?因為他沒有錢,為何沒錢,他將隨身財物全部揮霍掉了,他不敢開口,好些還是二夫人瞞著祖家替他還的。」
「還有春闈的事,說什麼卧榻不起。除了會試前兩日他不敢出門,接下來七日,他是日日溺在清音坊。他膽子也夠大,清音坊可隸屬教坊司,他也不怕被人逮個正著話傳到祖家去。不過也虧得他隱在那,不然我還真查不出來。」
「母親,這樣的人,你能把爭暖嫁給他嗎?」
寧氏手都開始抖了,額角滲汗。昨個傍晚袁氏來送禮時還特意提到這事,殷勤懇切,她好不感激,二人還商議了訂婚之事,眼下想想真是后怕。
「這事是我未母失責,我不會把爭暖嫁給他的。」寧氏嘆聲道。「我尋個機會回絕便是了。」
說罷,她把票據放在一旁,又要去摸筆。
這便完了?一個回絕便了了?容嫣不甘心,繼續道:「母親,今兒走了個袁少爺,明個保不齊她們還會尋個張少爺李少爺來,您依舊不管嗎?」
寧氏手一頓,方舒展的眉心又緊了。人是袁氏的親侄子,她想把爭暖說給他,是有私心的。不過畢竟相處了二十幾年,袁氏與她和睦恭敬,二人連口角都沒生過,她信得過袁氏,不然也不會把這個家都交給她,而且讓她參與爭暖的婚事。
眼下袁氏失誤,可寧氏還是不想與她撕破臉。
「往後我留意著便是了。」她淡淡應了句,繼續書寫。
見她這樣,連喬嬤嬤都好不灼急,看了眼三少夫人無奈嘆氣。容嫣看著寧氏,臉色越發地沉了。不過須臾,她臉色忽然煞白,一股酸意湧上來她下意識掩住了口。
她努力安奈安奈,終於把想要嘔吐的慾望壓了下去。再抬頭,卻發現寧氏和喬嬤嬤瞪大了眼睛盯著她,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你這是……」寧氏指著她道。
喬嬤嬤也看出來了,怔忡道:「三少夫人,難不成您有喜了?」說罷,便咧開嘴笑了,可笑著笑著,突然發覺不對。眼見夫人臉色凝重,目光狐疑地打量著三少夫人,看來她也猜到了。
這日子可不對啊……
事至如此,容嫣也沒想瞞,淡定應了。她解釋道:「我是有孕了,而且快滿三月了。」
寧氏一顆心都涼了,頭暈目眩。往昔的事一股腦地湧上來,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和虞璟……怎地自己兒子偏也是這個命運……
容嫣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不慌不忙道:「……孩子是三少爺的。這事我有責任,是訂婚後我們同船南下時發生的……」說不慌,可想到過往容嫣臉還是紅了。
不過對面二人倒是長舒了口氣——
當初虞墨戈一意孤行南下,他們都知道是隨她而去的,還道他任性。如是算,的確沒錯。
事情清楚了,餘下的便是止不住的喜悅。要知道寧氏不是沒擔心過虞墨戈子嗣問題,容嫣的傳言她也聽過,當初不想她入門也有這個顧慮。眼下好了,可了了一樁心事。
寧氏感喟,心裡喜不自勝。這個家太需要人了,虞墨戈有后了,而且是大房唯一的后,她一顆心終於能放下了。
「這事不怪你,想來也是那個猴孫逼你的!好在你們踏踏實實成親了。」寧氏含笑道,看著容嫣的小腹,情不自禁眼睛濕潤了。然想到二人一直隱瞞此事,她又正色道:「日子的事休要怕,有母親在這些都無所謂,母親為你們撐著任他們說去。」
容嫣笑了。「這些三少爺早有考慮了,母親不必憂心。」
「嗯,那便好,那便好。」寧氏含笑點頭道。可她身後,喬嬤嬤盯著面色憔悴的容嫣卻笑不起來了。她忽而想到什麼,回頭看著那花。
「三少夫人,您房裡也擺著這花嗎?」
容嫣也看了眼,笑道:「是啊,二嬸母特地為我插的,道是花香怡人,每日都送新的來,客堂寢室都擺了。瞧著還多,我便給母親也送了來。」
「可這夜來香放不得孕婦房間啊!」
喬嬤嬤一句話二人都愣住了,互看了一眼,寧氏問道:「這話怎說?」
「夜來香和百合香氣過濃,聞久了會讓孕婦心慌作嘔,沒有食慾,更會導致失眠,對孩子可是不利呢。我瞧著三嫂夫人臉色這麼差,可是受這花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