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讓你改口叫叔父,怎就這麼難嗎?」荀瑛嬌嗔,恨恨地絲毫不打算給他留顏面,開口道:「前個容家來人,你看你如何稱呼的?一口一個『二叔』,一口一個『兄長』,哪個是你二叔,哪個是你兄長!求你辦事,你連個猶豫都沒有。我倒也不是小氣,就算舊交伸把手也無所謂,可哪有當著人家妻子的面,提前妻如何的?這話不是說給我聽的嗎?」
「他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秦晏之皺眉解釋,清俊的一張臉滿是疲憊。
前日容仲琨帶著長子上門,想求秦晏之引薦幾位翰林學士為容煥再次春闈打基礎。容家落魄,容煥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可容畫和容嫣都不肯幫忙,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會找上他。
往日這種事出面的都是萬氏,休妻后,容仲琨是被老太太逼出來硬著頭皮上的。他木訥嘴笨,沒別的話可說,只得感嘆起容嫣來,其實這些話他說得未必走心。
可自己了解他,荀瑛不了解,故而認為他是有意給她難堪。
「誤會?那好,那這事你便別給他辦!」荀瑛氣鼓鼓道。
好好的一頓飯怎吵起來了。大夥問了經過,孟氏和鄭氏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埋怨秦晏之勸解荀瑛。
荀正卿看著秦晏之無奈,道:「他自己親人都不肯幫,你湊什麼熱鬧。就是找也該去找虞墨戈,找你作甚。」說著,他看了眼侄女,斥道:「你也是,多大點事也至於吵到這來,心胸大度些。」
荀瑛不忿,卻也不敢再提,瞪了秦晏之一眼不吱聲了。
被這麼一鬧,秦晏之是一肚子懊糟,方才的氣勢散盡,對荀正卿的話再說不出口了……
這頓團圓飯算是勉強吃完,各自回去休息,孟氏讓下人把後院小姐的閨房拾掇出來給二人。荀瑛和秦晏之恭敬給荀正卿夫婦拜了拜,便告退了。
孟氏看著夫妻二人,不禁嘆了句:「真是不省心啊,到底是差個孩子黏合。」說罷,看了夫君一眼,試探道:「不若明兒帶她去求子?」
荀正卿沒言語,側目瞥了眼妻子,哼笑一聲進房休息了……
秦晏之跟著荀瑛進了二門,默默道:「謝你幫我。」
荀瑛駐足回首,盯著他漠然道:「你也知道我在幫你?既然知道還說那些不該說的。惹怒了他對你沒好處。別以為他是我叔父便會顧忌你,我比你了解他。」
秦晏之沒應聲。二人沉默良久,他眉頭蹙了蹙,低聲道:「我明白,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該拿容家的事做遮掩……」
「為何不能?我偏就要提?你怕我提了我叔父會阻撓你幫他們?那便對了,我就是要他阻撓。秦晏之,我幫你可不等於我要對你無限隱忍。自己拎得清點,你以為幫他們便能彌補你對容嫣的愧疚?別自作多情了,人家需要嗎?只怕這事做出來,人家還要嫌你多事。」
這幾個月,見慣了荀瑛的溫柔,他還是第一次聽她斥責。她怕是真的生氣了。
他沒在反駁,道了句「休息吧」,便朝著西廂去了。
「秦晏之!」荀瑛貼在她眼前,盯著他壓低聲音道:「這是荀府,你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們不同房嗎?」
秦晏之看了看正房,淡淡道:「回門本就不該同房。」
荀瑛梗住,抿緊了唇目光怨恨,轉身入了房間……
秦晏之躺在西廂的床上,全無睡意,雙耳警覺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約莫著快三更天,他默默從床上起來,繞過守夜熟睡的小廝,輕手輕腳地朝前院去了。
十五的月亮正圓,月光把世間籠成灰白黑三色,沒了入夜拜月時的喧囂,這會兒靜得可怕,除了不甘寂寞的蟲鳴,便是涼颼颼證明自己存在的晚風。
所以秦晏之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除了清冷,便是頗帶諷刺意味的孤寂。
月光下他無以遁形,但那又如何,除了前院稀疏的幾盞燈籠瞪著大眼睛發出幽暗的光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沒人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摸索到了荀府小書房,據荀瑛說這是荀正卿辦公的地方,沒他允許誰也進不得。荀瑛還告訴他,書房耳室的窗子是可以撬開的,她小時候就常常溜進去,那窗子至今未改。
秦晏之進去了,借著透過府紗映入的黯淡月光仔細摸索。他小心謹慎,半個時辰過去了急得滿頭是汗卻什麼都沒尋到。
「梆!」窗外一聲響,驚得正翻博古架的秦晏之心猛一顫,僵住了!
接著,又是連著兩聲的「梆,梆!」
三更了!!!
他長吐了口氣,手一搭甩在了架子角落裡的一隻白玉凈瓶上。凈瓶晃著大肚子「咕嚕嚕」搖晃幾下,到底沒穩住,直直朝地下摔了下來。秦晏之頭皮一緊,連想都沒想,伸手便去握——
就在凈瓶馬上墜地的那一刻,被他抓住了。
此刻的秦晏之已經熬掉了所有的鎮定,一股細密的寒涼爬過脊背,他後背衣衫都濕透了……
他悄悄把凈瓶放回去,卻發現瓶子里好似有東西,他接著月光用指肚捏了出來,是一卷泛黃的羊皮紙,且這紙絕非中原所有。一股期待騰起,他緊張地喉結滾動,心跳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書信格式,可入眼全然是一列列的蒙文——
連翻了幾頁,除了蒙文,金文,還有漢文,那漢字秦晏之認得,正是出於荀正卿之手。
終於被他找到了!
秦晏之興奮得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他強力鎮定地要將紙捲起,然一霎間又頓住了。門外,他聽到了腳步聲,從游廊傳來,雖輕但在這寂靜的夜晚再明顯不過了。
他趕緊收好紙卷揣進懷裡;腳步聲已從游廊處拐進了檐廊……
他把凈瓶放回博古架,因焦躁而心慌,手一抖瓶子又掉下來了,好在被他按住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甚至看得到窗外人被抻長的影子……
他匆匆把凈瓶放回原位,關了博古架的門;投過來的身影從他身上劃過,那人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他大步沖向耳室的窗口;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響了……
還有三步,他馬上便要衝動窗口了;「咔」,鎖開了……
他扒著窗口翻身而躍;門開了……
「秦晏之!」
還未踏出他僵住,陡然回首。
是荀瑛——
荀瑛朝外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關了門,站在他面前漠然道:「昨個聊我聊了一日,我以為你願意接納我了,原來你是為了打聽這個。」她看著被翹起的窗戶冷笑:「這才是你娶我的真正目的吧!」
秦晏之沒應聲,也不看她,唯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
動作被荀瑛捕捉,她衝上來一把掏出了他懷裡的紙卷。猝不及防,秦晏之猛然攥住了她的手腕。荀瑛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他,平靜道:
「你就這麼帶走嗎?他若察覺東西丟了你覺得他會懷疑誰?鬆開!」
秦晏之猶豫,力度減了半分。荀瑛猛地甩開了他,隨即從懷裡掏出半透明的油紙扣在展開的羊皮紙上,推開的窗縫,借著一方明亮的月光,拿出一隻畫眉的青雀頭黛細細描了起來。
她為何出現,如何進來,何時揣測到他的目的,甚至怎會隨身帶著這些東西,她全然沒解釋。唯是伏在窗口前聚精會神地拓著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