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她手裡猶捏著手機,分不清建成說的是一個玩笑,還是當真的。

前後搖擺,想著建成這一年以來對自己的態度,終於不再自欺欺人。

門「哐」地一聲關上,玉蘭追過去,忘記自己完全可以操控門的開關,對著門一頓拳打腳踢:「離婚?!你能把吃進去的臊子面吐出來嗎?」

大概是在家,凈書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總是麻木地拿起了桌上的手機,麻木地將手機貼在了耳側。

「老子告訴你們真相,到老沈家裡來,過時不候。」語畢,建成便粗魯地掛斷了電話

凈書懵懵地坐了一陣,內心掙扎一番,終是受不了「真相」二字的蠱惑,起身衝出房門。當她慌慌張張趕到時,建成卻還沒到。屋子裡坐滿了人,似乎都在等待著建成的到來,焦灼如沈老漢,吧嗒吧嗒抽著煙,兩根眉毛都快要擰成一個結;淡定如錢盈盈,手裡針線往來、秩序井然,目光在沈老媽懷中的小人兒臉上游轉,充滿了母性的慈愛。只是當凈書出現時,一屋子的人不無疑惑地朝她望去。沈緒平亦是如此,旋即又掐滅手裡的煙,低頭不再看她。

凈書定住腳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場面尷尬。她沒有到這裡來的理由,為所有人好,她應該立即轉身,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好,她更應該爽性地離開這裡,不,如果她從不曾來過,會更好。她瞄一眼錢盈盈,餘光掃過沈緒平,像一個罪人般準備落荒而逃。

「劉凈書。」建成手裡拿著一個文件袋,沒好氣地喊她一聲,自顧自地走進屋子裡去。

她有些猶疑,暗自一咬牙,沒骨氣地回身跟上去。

不等建成說什麼,錢盈盈已經奪過他手裡的文件袋,抽出裡面的紙。其他的她不怎麼看得懂,也不必懂,只需要那一鑒紅色的「確認親生關係」的印兒足夠清晰顯眼。錢盈盈鄙夷而又驕傲地牽起法令紋,把紙張和文件袋一併按入沈緒平的懷裡。

沈緒平把它展平來,亦只看到那扎眼的紅色。最後的僥倖心理終於在一瞬間被擊潰,殘存的不死心化為有些苦澀的無奈。

他有些泄氣地將手裡「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輕輕擲下。

無言。只有錢媽媽懷裡的小人兒咿呀作響,一聲聲諷刺著誰,又像扎著誰的心。

「不對喲,」沈老媽不知什麼時候拿起了鑒定報告,眯虛著眼,「書書妹兒,來,你來看看。」

「媽,你這是做什麼。」沈緒平的語氣頗有些怨懟,正伸手要搶過來,那報告單就被沈老媽強行塞到了凈書手上。

凈書心裡縱是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好拂了沈老媽的面子,不免裝模做樣,故作認真地看起來。有兩個字像生了磁力一般,牢牢吸引住她的目光,好久才回過神來,瞟了建成一眼。

「你沒看錯,」建成嘬一口煙,「是我。」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了他的話,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稀里糊塗地不做反應。

建成把煙折斷了,扔進茶几上的煙灰缸里,沒有掐滅,透明的淺缸里冒著白煙。

「是我的孩子。」他又補上一句。

「不可能!」幾乎異口同聲,兩聲尖細的女音絲毫不給其他人驚愕慌亂的機會,嚇得門口的貓兒逃走了。

凈書尚未清醒,玉蘭和錢盈盈幾乎同時朝著她飛撲過去。

最終還是錢盈盈搶了先,她捏著報告單,惡狠狠地盯著建成:「不可能!」

玉蘭趁著她注意力轉移的當兒,欲拿走她手裡的報告單,只是兩力相交,那張承載了太多信息量的紙瞬時被劈成兩半。

從她劈奪過來的半邊紙張上,玉蘭看到了建成的名字。玉蘭不哭也不鬧,有些踉蹌地走近建成,只聽得一記響亮的耳光:「你撒謊。」語氣很輕,但是內含令人難以置信的肯定。

剩下的那些人彷彿現在才記起什麼,口裡念念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真的是作孽啊,作孽啊!」

沈緒平顧不得其他,拉了凈書的腕子朝外走。建成、玉蘭和錢盈盈杵在原地,各懷心思,眼瞧著著兩個身影漸行漸遠。

「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子也沒搞明白。」沈緒平鬆手,倒真像是被蒙在鼓裡似的。

凈書倒有些焦灼:「這不是很明白嗎?建成說那是他的孩子。」

他看凈書臉上罕見的不沉著,心裡莫名一陣踏實兼得意,嘴角輕輕牽起,戲謔道:「那你都明白了,還問?」

凈書撇撇嘴角,嘆了一口氣,彷彿如釋重負,又好像再遇險阻。

「怎麼了?」

「亂。」

沈緒平厭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安慰。「這不就是轉機嗎?我送你回去。」

「『轉機』,這個彎兒轉得也太急了,誰知道彎轉過去之後又會看到什麼。」她頓一頓,總覺得事態的發展有些蹊蹺,「不行,我還不能走。」

沈緒平一把拉住她,力道有些大了,害得她差點沒站穩。

「你還是先回家。你只需要知道錢盈盈抱著的小孩兒跟我沒關係就行了,其他的,都和你無關。」沈緒平聲音不大,但卻是少有的強硬。

凈書不理解,也許是在考慮要不要去趟這一趟渾水,也許是被沈緒平罕見的不順從嚇住了,一時失神恍惚,就被沈緒平連拖帶拽拉上了車。

一連幾天,凈書總感覺心浮氣躁。緒平說得對其他的事都與她無關,可是有時候局外人

也不是說做就能做的,既然沈緒平被划進了自己的圈子,那麼總不能裝得洒脫。

「嘿!」敏姐手裡舉著一支口紅,不知從哪裡蹦了出來,看凈書被她嚇得直撫心口,才得意洋洋地對著鏡子塗起口紅來。「怎麼了?今天加班了還不捨得律所。」

「沒有,只是突然不知道往哪裡去。」

「正好,陪我去吃我們單身狗的狗糧。」

「敏姐,如果人能一心只工作就好了,看著我打下手幫郭老師過手處理的案子複雜無比,其實比之生活瑣事,簡直是太單純了。」凈書看敏姐收了鏡子和口紅,挽著她的手臂往前走。

「你這想法不對,人生在世只工作不生活,跟做工的機器有什麼分別。哪怕是郭老師,也有一段糟心過往,指不定現在還夾在正妻和私生子之間……」

「噓——」凈書連忙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瞧了瞧四下無人,「敏姐,咱都是沒關係沒背景的人,更得學會謹言慎行,不該八卦的千萬別八卦。」

敏姐意識到自己的失誤,連連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我又犯錯誤了,不過我是沒關係沒背景,你可不一樣,你可是郭大律帶出來的得意門生,多少案子都讓你過手。」

凈書不承認也不否定,苦笑,搖搖頭,加快了腳步。

看到建成和玉蘭的時候,凈書正吃完飯,坐在敏姐對面聽她傾吐著一個人在山城打拚的艱辛。

「我那時半工半讀完成了大學學業,本以為以後就真的能實現階級流動,從此躍出農門,沒想到步入社會後才發現自己拿著的文憑,屁都不是……」

建成和玉蘭的身影在外虛晃,凈書不顧敏姐自顧自的絮叨,強壓著高跟鞋的敲擊聲,直直朝著路燈下的人影走去。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建成的眼球愈加往外凸出:「騙,老子行得端坐得正。」

「你少扯謊了,你就是厭倦了我,你就是看不慣我爸媽!跟小錢和她的孩子有半毛錢的關係。」

建成垂下頭來,語氣鬆緩:「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老子好帶著盈盈去雲貴。」

玉蘭怔怔地看著他,眼裡噙著淚,卻沒有責怪他半分。

建成眉頭皺起,看她穿得單薄,把自己的薄外衣脫下來披在玉蘭身上,要說些什麼,卻又在不經意間瞥見了劉凈書的身影。

「劉凈書!」

她就抱臂站在不遠處,惶惑地看著他們上演的這場愛恨情仇。

建成轉瞬冷了臉:「你在這兒正好,順便幫我把玉蘭送回家去,老子今天得去陪著女兒。」

「你扯謊!」

建成踏著清冷的燈光,頭也不回地走了。

玉蘭把身上的衣服揭下來,往建成的背上砸去,奈何那衣物過於輕薄,軟塌塌地掉在了地上。她歇斯底里朝他追去,卻被凈書緊緊抱住,縛住了手腳。

凈書看不透自己,反正就是抱住了她,也許是想讓玉蘭冷靜下來,也許是因為隱隱約約浮現在腦海里盈盈和那小小人兒的面龐……

直到建成的身影走遠了,她才鬆了力。

面對玉蘭,凈書總有一種莫名的歉疚感,也許是因為原本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挫折突然轉移成了玉蘭的不幸,如果難過的人還是自己,玉蘭就不會遭遇婚姻破裂的痛苦。

「玉蘭,」她把衣服撿起來,拍灰抖塵,再度披上去,手按在她的肩上,「你放心,建成不能從你這裡帶走一分一毫。」

玉蘭像不耐煩似的把她的手撥開:「怎麼,連自己穿衩衩褲一起長大的朋友都不幫,就急著來討好我這個表姑了?」

凈書被她的話堵住,有些詞窮,半晌才組織好語言。

「她得了人得了心,你就得守牢財產,這很公平。」

「公平?犧牲我成全他人,這也叫公平?」明明被成全的人是錢盈盈,可是玉蘭刁鑽的語氣倒好像是針對凈書。「建成的心不在我身上,也不可能在錢盈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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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與君同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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