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生不負兮,死後同眠
幾分鐘后。
李玉良將車子停在潘家園門口。
我透過墨鏡看去,只見門口擠滿了人,都是我認識的兄弟哥們,他們胳膊纏著黑布,臉朝裡面,我下意識攥緊了手指,看著那熟悉的人,熟悉的物,還有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師父,我來抱師娘……」
「不用。」
那記憶里嘻哈的人突然變得嚴肅,臉上的笑不再刺眼,取而代之的是悲戚,那張永遠不知道傷心是何物的臉此刻卻布滿了淚,一顆一顆如同滴在我心上,燙得我不知所措。
東子,我馬茴對不住你。
「曉東,節哀。」
德爺佝僂著身子拍了拍東子。
他飛快地抹了眼淚,揚起臉笑著說:「德爺,您老放心,我不會有事,我答應瑤瑤了,她走的時候要高高興興送她上路,不能哭喪著臉,我答應瑤瑤的。」
「曉東?」
「潘家園的爺們兒,今日我於曉東喪妻,請諸位爺們兒行個方便,閃出一條道兒,我於曉東在這拜謝諸位爺們了。」東子抱著瑤瑤的骨灰盒,紅著眼對在場的所有人鞠躬。
小吳爺也鞠躬。
剎那間功夫。
那些圍堵著大門的人頓時閃出一條道,他們有些迷茫,有些則悲痛,有些在幸災樂禍,雖然他們不懂這裡面的事,可他們在笑,笑得讓我恨得咬牙。
東子抱著瑤瑤的骨灰盒,走得端正。
身後的小吳爺,烏葛,以及和我們經歷這一切的人都目視著東子,他們看著走得端正的東子,表情肅穆。
「瑤瑤,東哥送你上路。」
東子紅著眼,吻了吻手裡的骨灰盒。
從此以後,他便只有一個人了。
小吳爺喊了一聲師娘,東子停頓了一下,而後轉過身,看著面前這些熟悉的面孔,他揚起熟悉的笑臉,扯著嗓子喊道:「多謝兄弟們來送我媳婦兒,於曉東謝謝諸位兄弟……」
「東哥。」
阿瓦看著一臉是笑的東子。
東子看向他,笑了笑:「臭小子,這個時候別喊這個字,我這個人眼淚重,你再喊兩句,我就出洋相了。」
「東爺……」
烏葛咬著牙,好一會兒才說了保重。
東子含淚看著面前的眾人,隨即給眾人鞠躬,我從墨鏡里看著那高大的身影,卻發現他在顫抖,連聲音也在抖:「謝謝兄弟們。」
「上路。」
小吳爺上了車。
東子看了看我這個方向,笑了笑便上了車,那爽朗的笑更讓我心酸,我盯著那已經出大門的車,直到看不見,我這才收回視線,將那可恥的液體逼回眼眶。
「走吧。」
我靠著椅背。
有些人即使化成灰燼,埋在深坑酸土裡,可還是讓人銘記於心,而有些人雖然喘著氣,卻如同腐屍一般爛了心腸,我不會停下來,也不會忘記我身上擔著的責任,因為這是我該受的,也是我活著的唯一價值。
李玉良沒有動。
我心裡一陣怒火,一腳踹在椅背上,那無法發泄的憋屈讓我成了一個瘋子,一個控制不了自己的怪物:「走啊!」
「……」
李玉良這次沒有反駁。
我捂著臉痛哭。
瑤瑤,東子,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兩個人,對不起所有人的期望,對不起那些為我而死的人。
老鐵默不作聲。
好一會兒,他才拍了拍我肩膀:「行了,有些事一旦開始了,那就無法結束,況且從一開始你就選擇了這條路,所以不管怎麼樣,你都得給繼續走下去,哪怕我們死的僅剩下一個人,你也得走下去。」
「鐵叔,我好累。」
「誰又不累呢。」
老鐵嘆了一口氣:「這一輪接著一輪,轉了多少次,我都數不清了,也記不清輕鬆是什麼滋味了,小茴啊,我們這些老骨頭也該退了,下面的事該由你們來掌局了,我們老了,累了,也該是時候歇歇了。」
「我明白了。」
也許只有到了那時候,我才能解脫,老鐵他們才能真正歇息,那些扶持我的人才能真正的回歸平靜。
因為心亂,我在北京城過夜。
晚上我坐在賓館的天台山,抽了一包煙,煙頭落了一地,可我卻像是個失了魂的空殼,獃獃地望著頭頂的月亮。
有人走了過來。
我不用猜便知道是誰,這小子從出了甘肅后,便一直跟著我,這一跟便是一年多,我有時脾氣不好,他也不說話,只是拎兩瓶啤酒坐在我旁邊,打開一瓶然後遞給我。
這次卻是個例外。
「寶爺,您心裡不痛快,那就說出來吧,別憋在心裡,這對您自個的身體不好,再說了,東爺他是個硬氣的漢子,這關他肯定能扛過去……」
我猛灌了一口酒。
腦子裡全是東子發紅的眼睛,以及那冰冷的骨灰盒,那個明媚的女孩被裝進黑乎乎的小匣子里,那個喊我茴哥的女孩就這麼消失在人世間了,我心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痛恨那該死的命運。
我砸了一下牆:「我他媽就是個廢物。」
「寶爺,您千萬不要這麼說,如果這件事不是你撐著,那我們這些人,鐵爺他們,北京城,南江,西北都亂套了。」李玉良拍了拍我肩膀,繼續說:「寶爺,我知道您心裡難受,也知道您自責,可這些事它無法避免,也無法重新選擇,您現在要做的是冷靜,只有冷靜下來,我們才能繼續前行。」
我冷笑了一聲:「是嗎?」
「是啊……」
「誰給你說的?」
李玉良愣了一會,才說:「我自己想的,寶爺,以前的我為了生計做了許多錯事,沾了血債,可現在我不一樣了,我找到了可以贖罪的辦法了……」
「李玉良,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您啊。」
李玉良撓了撓頭,搜刮著肚裡的讚美詞,可找了一會,他總結出一個字,好,我看著他憨厚的臉,彷彿看到了另一張臉,那個人也曾經搜腸刮肚的想出這個字,可現在那個人卻頹廢了,頹廢地不再像他了。
我逼回眼裡的淚,拚命灌酒。
也許從今往後,我便不再是以前那個是非善惡的馬茴,我也將變成我最為厭惡的那種人,進行我最為厭惡的生死算計。
第二天,天一亮。
車子便駛出了市區,我木然看著那熟悉的建築物,整個人蜷縮在後座,這次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小茴,沒事吧?」
「沒事。」
我點燃了一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