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一章 他的背影
周遭寂靜無聲,人心卻被黑斗篷攥得緊緊。
陶紫的脖子、手腳都被絲絲縷縷的黑線束縛住了,每一根都嵌進了她的身體里,她像是被釘在了天上。
士可殺不可辱。
凡人都受不得這般羞辱,何況是修士。
「不滅,你何苦要與一個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的螻蟻計較不覺得掉份兒么」巨劍聲音暗啞。
「呵,你也說他們是螻蟻了,這個小東西竟敢幾次三番挑戰我的耐性,還拿我的本源之力做藥引,她既然敢與我為敵,便早該做好死相凄慘的準備。聽說有的人修生有傲骨,今日,我便折了這傲骨。」
這些人都會死,只不過死前多折磨一番,也是暢快的。
況且,自己的本源之力,有三分之一隨著霧隱的自毀而消亡,簡直是致命性的打擊。
因著這三分之一的本源之力,自己等於白睡了六百多年。現在若是不變換策略,剩餘的本源也會慢慢被這些可惡的修士消磨乾淨。
不過么,若是能逼無鋒就範,一切就還有希望。
無鋒既然對著這個可惡的丫頭明裡暗裡的維護,那
黑斗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既然你們這麼想死,我便一個一個的送你們歸西。這個便是打樣。」
鴻放幾個神識、威壓外放,依舊找不到黑斗篷的具體位置。
衛天翊不要命似的拋出各色不在五行之中的靈器,任其一一自爆,然而周遭的氣流依舊凝滯,沒有半分異樣。
在場的,至少都是元嬰期的修士,手段誰會沒有可現實當真只剩下一種無從下手的挫敗感。
黑斗篷究竟藏在了哪裡
陶紫垂著的頭顱微微抬起,艱難的做出口型「走」。
「你放了她有什麼沖著我來」晟揚聲似驚雷。
「師叔」合虛宗修士的心被高高掛起。
「殺你,辱你,一樣都不會少你們,也一個都跑不了不過,你們若是敢再進一步,那我不保證」
隨著威脅,系在陶紫脖子上的黑線漸漸收緊,陶紫纖細的脖頸滴下血來。
刺目,刺得人眼眶生疼。
陶紫正前方,一縷黑線凝結成線,線又凝成了一把黑色長刀。
刀刃陰冷鋒利,對準了陶紫的丹田
而陶紫全身感官漸漸麻痹,根本毫無抵擋之力。
陶凌華喃喃道「青青妹妹」
遠遠的,陶翎一下子被撞得向後飛去。
是因為她飛行速度極快,力量極強,正好撞在了黑斗篷的領域邊緣。
原來,黑斗篷的領域範圍這麼大,所有人都被他拉近了領域之中。
一艘小舟擦著星子,疾馳而過。
白袍少年攥緊了拳頭,似乎她所在的那個界面越來越不穩了,自己要更快一些才行。
這可關乎著自己今後的糧食
紅蠍子和大黑熊安靜的坐著,勸過攔過都沒用,便只能放任著。
只是如今,雲定界已經覆滅了,那個丫頭所在的辰華界,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陰冷鋒利的刀刃對準了陶紫的丹田,陶紫閉上眼睛。
一刀攪碎自己的丹田么那也算是痛快了。
心像是一潭澄凈的湖水,儘管內里波濤洶湧,但別人看上去只覺得平緩如鏡。
回過頭來,這一生,後悔么
幼年失怙,少時失恃,一路走來如同蹣跚學步。
自己膽怯過、失落過、傷懷過、無奈過,但似乎並不後悔。
只是,那些自己在乎的,怕是不能再度守護了。
至於一直追尋的大道,也只能以遺憾收場了。
但願活著的人,還有未來,還有出路。
但願自己還有來生,還有再度尋道的機會。
靜謐的夜,不一定是美好收場,陶紫閉眼之間,不過動了一個心念,卻已經回溯了一生。
遠處,不知哪裡落下一片枯葉,轉著圈打著旋,不疾不徐的落下。
像是隨意擺動的舞姿,又像是命運安排好了的結局。
呵命運
然,陶紫想,人活一世,當如春發秋落的老樹。
葉落是歸根,亦是新生。
陶紫靜待著刀鋒的降臨,同時,她覺得,似乎她的心境已經更進一步。
雖然是將死之人,雖然不具備任何進階的條件,但陶紫知道,若是不死,或許,她可以準備進階了。
又一個念頭,她忽然想起嚴澂來。當日,嚴澂也已經摸到了進階了的門檻,卻終究喪命於那殺陣之中。
衝動決絕,義無反顧,傻,像是有什麼在召喚
自己竟和他遇到了一樣的窘境。
這個時候,陶紫終於能完全明白了嚴澂當時的心境。她想,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樣,不甘心。明知不可為,卻勉強為之。
因為,他有必須那麼做的理由
只是,他已經死了幾百年了,自己也馬上要死了,這個理由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罷了罷了。
所有人盯著那一處,褚琰死死的拉住鍾媛瓊,但他自己也握緊了手中的劍;陶翎焦急的撞著領域邊緣,她根本瞬移不進去
陶紫緊閉雙眼,靜待刀落下來。
然而那刀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四周,先是一片寂靜,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抽氣之聲,最後才是一聲凄愴倉惶的「小煦」
再而後,是熟悉的打鬥聲。
陶紫努力的睜開眼睛,麻痹的身體依舊沒什麼知覺,但卻感受到有人將自己緊緊抱住。
他的頭貼著她的頭,他的耳朵掃過她的耳朵,像是風的呢喃「原來,今生你已經長得這般高了。」
雲又開始動了,是風復又吹起。
風捲起一地枯葉,也吹起他們的衣袍。
紅色與黑色的袍角,黛青與銀霜的長發。
不遠處,黑斗篷和巨劍纏繞在一起,難捨難分。
黑斗篷想用陶紫逼著巨劍乖乖就範,但偏偏有些人不懼生死。
陶紫的知覺漸漸回籠,眼淚撲簌撲簌的滾落下來,正好打在那人的一縷銀髮上。
「為何我欠你的,本來就還不上了,為何還要這般」
封煦抱著陶紫緩緩落到地面,將聲音壓得低低的「你不欠我的,從來都不欠。」
遠處,蓮台上,老和尚傳來幽幽嘆息。
被抱著的陶紫不知如何是好,餘光瞥見衍菽立在那裡,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那個人,我原本以為是你的仇家,可為何越看你們越是相像他會不會是」
「不要管他。」前世今生糾纏在一起,今生都理不清楚,哪裡還有力氣再去管新出現的人。
封煦的背後差著刀,此刻刀身還溢出絲絲略略的黑氣,陶紫想要掙脫他的懷抱「我能治好你的你快讓我看看你的傷」
封煦卻抱得更緊了「不用了,我本來就不是能活著的人。」
「為何我不懂,封煦,讓我看看你的傷好不好,我可以幫你療傷的。你信我。」身上的禁錮還不曾完全解開,陶紫試探著用剛恢復了不到一成的靈力調動生機之力,渡到封煦身上。
「不用了。」封煦終於鬆開了她。
他取出一個小盒子,白色的藥膏帶著微微的香氣,然後藥膏一點一點的抹在陶紫手上的脖子上。
封煦的動作輕柔又認真,像是了結夙願一般,陶紫焦急卻不敢打斷。
「好了,過幾個時辰便可恢復如初了。」嘴角微微一彎,封煦素淡的臉上熠熠生輝。
陶紫的淚水打在他的手上,封煦便又抬手為陶紫拭乾淚水「還記得么我說過會治好你的。」
陶紫重重的點頭。
她從來不曾想過,有人可以為她赴死
她該回報什麼什麼能比性命還要珍貴
「不用想著回報。上輩子,你因著我們程家,只活了十三年,所以,從來只有我欠著你的。」
「你你是我又是」心中的猜測被證實,陶紫感覺全身都在被撕扯,在痛苦。
她顫抖著,像是再次被推進了鑄劍池中,明明是過分的灼燒,她心底卻一片冰冷。
封煦復將陶紫抱緊「筠寶,不要怕,哥哥們都在。」
「不你騙我,你們又要離我而去。」陶紫搖著頭,一臉的拒絕與無助,她分不清此刻自己是陶紫還是王碧筠。
「小煦」
衍菽試探著,輕輕的上前一步。
封煦終於回頭,對他報以一笑「父親。」
衍菽一震,心中似有歡喜化開,如同煙花盛放般,一下子將心底照亮。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陶紫卻是一驚,勉強被拉回些神智,本以為兩人相象,該是有些血緣關係,但沒想到竟是至親的父子
「這些年,我沒有盡到一天父親的責任,你可怪我」
面對他,封煦臉上無喜無悲「沒有。方才那一聲父親,是還報今生生我之恩,你我本無交集,便也緣盡於此罷。」
衍菽被歡喜充滿了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他竟如此決絕,不過,他不急「你先療傷,其他的我們慢慢說」
「不必了,我說了,我本就不是該活著的人,我有我要走的路。」
「什麼路這回你們能帶上我么」陶紫一把拉住他。
封煦將陶紫的手一根一根的掰開,蒼白的臉上轉為鄭重「我去了。你保重,陶紫。」
臨別前,我願意以封煦的身份與你告別,而你應該以陶紫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連同我的那一份。
「若是父親覺得有所虧欠,就幫我照顧好陶紫,還有曾經跟著我的一幫兄弟。」
那把刀,還插在他的背上,他每走一步,背上的刀也跟著動一下。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這樣的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