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真摯
走廊里全是站崗的造烏組織的士兵,看見穆宮隱之後立刻恭敬地向他敬禮鞠躬。穆宮隱疲憊地笑笑,然後在司機的攙扶下來到了*門口。他敲了敲門,隨後拄著拐杖,走了進去。見到長時間沒見過面的父親后,原本正坐在辦公椅上的小隴立刻神經反射般的站起來:「爸……?」
「我來看看你。」老人蒼老地笑笑,隨後讓司機在門外等著,然後向前走近一步。「是這樣的……」他突然覺得,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很難向他說出自己即將要離開這座城市的事情。這樣的話,不就又變得和當初我大伯那樣了嗎?他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經歷那樣的折磨。但是,有些話,必須說出口。「我可能……得離開一陣子。」他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反而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組織上有點事要處理,我得去趟永冬之地。」
「去那裡?」小隴也出現了和賈科允當時同樣的反應,「爸,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也知道你現在的身體是什麼樣子……那裡環境那麼惡劣,你根本就撐不下去的!」
「我知道。這些事情,我早就想到了。」他朝自己的兒子寬慰地笑笑,有一瞬間彷彿就像是當初自己的父親對著自己微笑,「但是這次,我必須去……」
「……必須去嗎?」小隴還想要挽留,但穆宮隱搖搖頭:「必須去。沒辦法……只有這麼做了……小隴,我們約定吧。」
「誒?什麼?」
他走向自己的兒子,盡全力走到他的寫字檯旁,雙腿疼痛,身體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我還不能倒下。「幫我個忙吧……」他聲音沙啞地對小隴說道,「一定要盡自己的全部力量,保護好這所學校的師生,不讓他們受到組織士兵,或是亞魔,或是席俊哲的傷害……一定要保證他們的安全。」
「什麼?」小隴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似乎是在猶豫,又似乎已經幡然醒悟,「但是,稻妻大人就是這裡的士兵,還有那些亞魔的領導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瞞過席俊哲。」穆宮隱說,「我知道席俊哲是什麼樣的人。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已經變得不像是一個人。他已經變成了一頭只為殺戮存在的怪物。我沒法再把他當成過去那個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了。他沉湎於自己的執念,自己被自己困住,無法走出,所以才會變得如此殘暴。今後的日子會更加艱難……小隴,答應我,無論席俊哲對這所學校的師生做出什麼,你都一定要阻止他。就算不能阻止他,身為校長的你也絕對不能向他屈服。」
穆宮隴沉默了。從他臉上的表情,穆宮隱可以看出,席俊哲確實已經對這所學校做出了許多殘忍的事情,包括修改記憶,或許也包括其他的事……
「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吧。」他對自己的兒子說道,「堅持自己的正義,做到這點就可以了。」
他轉過身,沒有再去看小隴。他知道,一旦自己的目光再與兒子對上,他就走不了了。他就這樣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向門外走去。司機依舊等在辦公室門口,見他出來了,便立刻攙扶起,將他帶下樓。然後,他們離開南宮附中,司機駕車帶他前往永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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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自己傷口潰爛的雙手手掌,每隻手上面都只有四根手指孤零零地留在上面,原本應該是他無名指地方,只剩一根腐爛的肉條,那是手指被剝了皮,在空氣中風乾之後的結果。
春天將近,他的外公外婆在得知他們外孫出事後,立刻從外地老家趕了回來。姑姑出去把他們接到家裡來,而姑父則留在家裡,陪著他們兩人。在英睿回家之後,他們再也不敢讓他離開半步了,生怕席俊哲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突然出現,把他抓走。
席英睿躺在自己的床上,段秀涵靜靜地坐在一旁。兩人沒有說話,而自從自己的手指殘廢之後,他也再玩不了手機,只能靜靜地躺在床上,什麼都幹不了。
窗外,有斜陽照射進來,冬天已經過去,但仍然冷冽。「喂……秀涵啊……」他輕聲開口,「我這一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吧……就算將來摧毀了組織,當時受到的那些傷害,也癒合不了。」他舉起自己的手,在虛空中無力地握了握空心拳,腐爛的無名指無法彎曲,筆直地杵在那裡,在安靜的空氣中顯得異常突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沒有任何理由,突然就這麼頹敗,打不起精神。可能是在床上躺了太久,姑姑和姑父又不敢讓他出去,或是讓他干其他的事情,在安全卻毫無意義的時間流逝中,他反而感到了痛苦,因此才想起了各種事情,想得越來越多,卻除了段秀涵,無人能給予他開導。他甚至都想,在結束了這一切之後,自己也一了百了。
「不是我多嘴,但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活著起碼還能充滿希望。」段秀涵驀地說道,席英睿一怔,差點以為秀涵擁有讀懂人心的能力。他愣了許久,「這算是什麼啊……」他苦笑道,用自己的那雙手抓住潔白的床單,似乎是在顫抖。
「怕什麼……」秀涵笑道,「還有我陪著你呢。」
然後,淚水流了下來。
段秀涵慢慢地移動腳步,來到窗邊,將關閉的窗戶推開,颯爽涼風吹拂進屋。「春天來了啊……」既然春天已經來臨,那苦難又該何時結束?席英睿靜靜地躺在床上,從未如此感激過春天的到來。
「春天就在這裡。」秀涵說道,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段秀涵整個身體都籠罩於一層淡淡的光暈之下。有一瞬間席英睿產生錯覺,秀涵的身影如同救世主般屹立……就和曾經出現在他的夢中的金色鎧甲人,以及之後將他們兩人從組織的監獄中救出的那人一樣。
「如果……秀涵……我是說如果……在我還沒能完成復仇之前,就先撐不下去了,該怎麼辦?」英睿心中略微有些惶恐,儘管臨春的陽光令他寬慰。他抬起一條手臂,似乎是想要抓住光芒。陽光在他的指縫流淌,段秀涵轉過身來,背光的臉龐上露出一個微笑:「不會撐不下去的。太陽的偉大之處在於,即使變成塵埃也能閃耀光輝。」
席英睿眯起眼睛,看著窗外的太陽的光芒。段秀涵正沐浴在陽光中,臉上的神情複雜未知且多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重要的事。然後,他可能等了許久,也可能正是在下一秒,秀涵開口了:「李浩文……你還記得李浩文嗎?」
「誒?」那是他們的同班同學,曾經一直都暗戀著寧早倩。席英睿不知道段秀涵在此時突然提起那人的名字用意何在。英睿過去在班上和他們的體育委員說話次數其實不多,但他們的共同愛好還有一些,因此他也將李浩文當作是自己的朋友——但那種友誼的深厚,肯定不如他和段秀涵那麼深,頂多是和逸淳他們在同一水平的友情。
「李浩文他……死了。」似乎和艱難,又似乎很簡單,這句話就這樣從段秀涵的口中出現。有一瞬間,席英睿甚至十分平靜,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是因為我已經見到了太多的死亡嗎?他自己都難以置信,在得知這個悲慘的消息之後,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他的心臟像是倏地被人捏緊,喘不過氣來,鼻子似乎被堵住了,很痛苦,但他卻說不出話來。
「……本來我都忘記了,但是這些天記得越來越清楚,有很多事情全都想起來了。」在金色的陽光中,段秀涵這麼說道,「突然就想了起來……和其他被遺忘的東西一起……李浩文的事……我跟他一起走到了那個天台,然後,一個男人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從天台上跳了下去……之後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那就是李浩文的結局。」
「是這樣嗎……」席英睿默默地應了一聲,卻再無法說出更多話來。他一直都不知道李浩文的死訊,他是什麼時候走的,他沒有任何印象,也從沒人告訴過他。他努力去想自己和李浩文最後一次見面,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卻始終想不起來。後來才意識到,在他們兩個都還沒察覺的時候,便已經經歷了永別。
他突然為李浩文感到一陣惋惜,卻深知自己無力改變什麼。明明李浩文什麼都沒做錯,什麼壞事也沒做過,但卻迎來了這樣的結局……這樣悲慘的死亡,不應該屬於他們的體育委員,不應該屬於那個成天喜歡樂呵呵地傻笑的棒球社隊長,不應該屬於李浩文那樣開朗的人。「他的死亡毫無意義。」席英睿輕聲說道,「這不應該是他的結局。」
「英睿……你在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