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兩天嫂子就跟你說過,羅大人是個好人,撇開他的學問、地位不說,就說他這人本分、守禮、厚道,嫂子覺得他很不錯。況且他又那麼喜歡你,身為女人,能有個喜歡你的男人娶你,那樣不好嗎?一嫁過去就能有人疼著寵著,多幸福!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說得牆內牆外的聽者感受不同。羅宏擎是喜,因為有人替他說話;秦嘯陽是悔,因為想起了以前對妻子的冷漠;嘯月則是憂,為自己不想要的姻緣。
「是,我承認他是好人。」她不得不承認。
「那為何不願嫁給他呢?」
一陣沉默蔓延。
嘯月可不想將心裡的真實想法說出來,那多丟人!
「你得跟嫂子說實話,不然嫂子怎麼幫你呢?」
沉默。
「求親的人不少,爹娘和你哥都替你把著關呢。」秀雲語氣委婉。
「如今這位羅大人不僅是你哥的義弟,而且人品出眾,爹娘喜歡,嫂子也認為他配你挺合適,你怎麼偏就不樂意呢?」
還是沉默。
對她這樣的沉默,牆內牆外的人都快急出火來了。
要如何掰開她的嘴,套出她的話呢?秀雲看著她,隨即有了主意。
「嘯月,嫂子知道你根本沒什麼理由,就是任性而已,這樣可不好。」秀雲採用激將法。
可是往日一激准靈的招數今日不靈了,嘯月依然沉默。
「你可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如果你不給嫂子個理由,可別怪嫂子不幫你。」見激將法沒用,秀雲威脅到。
可還是沒用,嘯月依然低垂著腦袋一徑用手撩撥著水池裡的水。
好吧,那就再試另一招吧。
秀雲一聲哀嘆。
「唉,真不知我家傻妹妹腦子出了什麼毛病?好好的羅大人,年輕、英俊又有好脾氣……」
她話還沒說完,嘯月開口了:「他才不年輕、不英俊,更沒有好脾氣呢!」
「真的嗎?」見這招見效了,秀雲怕她又把嘴封起來,立刻追問。
而牆外的兩個男人也面面相覷,不知她的結論由何而來。
「當然。」嘯月只是簡單地回答后,又沉默了。
秀雲才不讓她沉默。
「羅大人今年才二十六歲,當然年輕。」
「那是瞎說的!」
「不是瞎說的,媒人來合八字時,我見過,錯不了。」
「嫂子錯了!」嘯月爭辯道:「他就是老!」
「哪裡老了,大人白白凈凈的,多秀氣……」
可這次嘯月又打斷了她的話。
「就沒見過有年輕人長山羊鬍子的,我可不要嫁給老頭子!」
秀雲聽她這麼一說,頓時鬆了口氣,知道自己總算逼出了她的真話,而一個人憋在心裡多日的話一旦出了口,那就是想擋都擋不住了。
果真,接下來不用秀雲追問,嘯月就竹筒倒豆子似地倒出了她的心裡話。
「就那撮山羊鬍子,再英俊的相貌也沒了!更何況,他也沒有好脾氣。我可不要悶葫蘆冷性子的男人!當初哥那性子不是讓嫂子吃足了苦頭嗎?如今這位羅大人可比當初的哥還要冷,我可不像嫂子,能受得了寒!」
她的話實在是夠私密的,難怪她始終不說原因,原來是難以啟齒!
秀雲愣愣地看著她,心想若非自己用力去套她的話,恐怕就是讓這些話爛在肚子里,她也不會說出口。
而她的話,不僅讓秀雲愣了,就是牆外的兩個男人也驚愕不已。
羅宏擎的臉熱辣辣的,親耳聽到他所愛慕的女子如此評論他的儀容,讓他覺得十分尷尬,他舉手扯扯自己下巴上的長鬍須,起身往外走去。
秦嘯陽自然能體會到他的感受,也緊隨他身後,離開了院牆。
「老弟……」一走出秦府大門,秦嘯陽就想替嘯月說的那番話向他道歉。
可是羅宏擎阻止了他。
「大哥不用擔心,令妹所言雖出人意料,令小弟難堪,但那卻是肺腑之言。況且,是小弟私下偷聽失禮在前,所以令妹沒錯,小弟也不會生氣,今日已耽擱大哥不少時間,容小弟改天再與大哥長談吧。」
秦嘯陽理解地點頭道:「那好,記住大哥隨時等著你。」
兩人揮手別過,羅宏擎心情複雜地回到了戒然居。
因為他掩飾得很好,黃茳、陳生沒發現什麼不妥,仍如往常般跟在他身後。
羅宏擎竭力排除嘯月那一直盤旋在他耳邊的話,專心與副提舉孫大人商議近日海船練兵的事。
明年是納貢年,會有許多外國商船進入,所以要加緊操練新水軍,增強海防軍的實力。
接下來的時間,他巡視了停泊在水關的海船,跟海衛所的下屬們交談,表面上一切如常,但跟隨他最久的黃茳卻看出了問題,不由感到納悶,大人今天獨自出去了一趟,回來后怎麼更加陰沉了?
夜裡海風習習,海潮輕誦,天空月晦星明。在朦朧夜色中,所有的繁華和蕭條、熱鬧與冷清都失去了界限。
羅宏擎獨自坐在卧室內沉思,他的手輕輕撫弄著垂在胸前的鬍鬚。這綹被人贊為「美須」的鬍鬚是他當年入仕時,為了讓年方二十三歲的自己顯得成熟穩重而特意蓄的,確實幫了自己不少忙,沒想到今日竟成了他娶妻的障礙。
「老?難道我真的很老嗎?」
想起白天在秦氏大厝里聽到嘯月對她嫂子說的話,他的心一緊,從來不在意容貌的他身不由己地站起來,取過放置在櫃頭的銅鏡。
鏡子里出現了他熟悉的五官,那飽滿的天庭、劍眉星目和沈靜的目光……平心而論,這是一張五官突出,十分俊挺的臉,而下巴上蓄著的長鬍須,使得他的外貌更顯穩重,神情中也多了幾分儒雅飄逸。
看著鏡子里自己珍愛了三年的鬍鬚,他的唇角浮現出一抹無奈的笑紋。也許為了她,他確實是得做些改變了……
第二天一早,當陳生和黃茳見到他時,都大吃一驚。
「大人,你的鬍鬚?!」陳生指著他的下巴驚呼。
「這樣不好嗎?」他坦然地摸摸光潔的下巴,
黃茳也難掩驚訝地問:「大人怎麼捨得把鬍鬚颳了呢?」
三年來,他可是最知道大人對那綹長須的感情,如今自然想不通為何大人突然一下就將鍾愛已久的長須颳得乾乾淨淨了?
「沒什麼,只是想有點改變。」羅宏擎敷衍地說。
陳生則十分讚賞。
「這樣很好,大人更加年輕英俊了,再說大人現在也不需再扮老相。」
兩個隨從和司衙內的人們很快都接受了羅大人的改變,可是當稍晚嘯月見到他時,她的反應就完全不同了。
嘯月是為自己而來的。
今天早餐時,哥哥因她私自找羅宏擎退親的事狠狠教訓了她一頓,爹娘聞知也很生氣,為了平息家人的「公憤」,她不得不來找他。
按她原來的如意算盤,她以為只要她粗魯地表現一番,羅宏擎一定會因失望和不滿而主動到家裡去要求退親,那樣爹娘和哥哥是不能、也不會反對的,而她就可以沒有責任地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