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章 血債血償,景仁帝之死

334章 血債血償,景仁帝之死

秋雨綿綿,涼風蕭蕭,京城玉蘭街盡頭的一處破落小院里,苦澀藥味兒混著濃鬱血腥味散在風裡。

屋內,一張柳木床上掛著殘破的帳子,帳子窟窿眼上,正染著方才景仁帝噴出的一抹鮮血,嫣紅又刺眼。

杜皇后坐在床邊,一身淡紫色綉斑竹枝馬面裙,高椎髻梳得一絲不苟。

然而那張臉,卻早已容顏憔悴蒼老,彷彿村中老嫗,眼角爬滿的細細密密皺紋,道道都寫著她這些日子以來的憂愁苦痛,與先前雍容華貴的容貌相較,簡直判若兩人。

杜皇后吹了吹手中湯匙的中藥汁子,還在苦勸著:「陛下……蕭山王雖然現在已經登基,可他到底是雲州過來紮根京城的,根基尚淺,不足為慮。

您當保重龍體,待龍體痊癒后,再召集庄親王和周家人等與之一戰。蕭山王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陳年往事,誰人知道?無非是他刻意編造出來,好謀朝篡位的謊言罷了。

當以龍體為重啊……陛下……」

說著,杜皇后把湯匙遞了過去。

「咳咳咳!」景仁帝別過頭去,揮了揮手示意杜皇后把湯匙拿開。

「皇后啊。」景仁帝臉頰上布著青色的胡茬,瘦削邋遢,沒什麼氣力的說道:「是朕輕敵,這才讓你們跟著朕吃苦,后位、妃位都沒了……都是朕無才無能啊!」

杜皇后眼角淚花盈盈,「陛下快別這麼說,臣妾是陛下的結髮妻子,理應與陛下同富貴,共患難。哪裡能遇上事兒,便拋下陛下,一走了之呢?」

景仁帝的眸子垂下來,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頭。

杜皇后意有所指,他知道的。

可他還是忍不住為徐淑妃辯解道:「茵茵和溪兒一向身子弱,只怕……在徐家也沒有得到善待,哪裡有空來看朕啊?

皇后啊……」

景仁帝打著幾分商量,憂心道:「朕那幾個兒子就沒有成器的,秦池如今連人影都不曾見到。溪兒雖然體弱,卻是唯一一個德才兼備,智勇雙全的孩子。

朕若再登基為帝,溪兒其實是最適合當太子的啊。你是嫡母,日後做皇太后,也只有溪兒這樣孝順的孩子會敬重你。」

杜皇后抓著葯碗的底部,哽咽道:「陛下是想臣妾把他們接到這兒來,共商大計,好好兒照料他們,與他們相處?」

景仁帝滿意的點點頭。

杜皇后雖然不是他最喜歡的女人,永遠不如徐淑妃柔美動人,溫柔小意,可杜皇後身上有一點,卻是他最喜歡的。

那便是懂他的心,聽他的話,順他的意。

蕭元帝那個老奸巨猾的逆臣,若想斬草除根,勢必會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徐淑妃和最疼愛的兒子秦溪。

徐家是從豐城遷回來的,家族平平無奇,即便不折磨徐淑妃和秦溪,那一點子家底也不夠他們喝葯保重身體的。

景仁帝並不想他們受盡磨難。

因而,即便知道這宅子是承恩公給杜皇后和丹陽,並非給他的,景仁帝仍是期待不住的盼望著能和徐淑妃、秦溪團圓。

他從來都了解杜皇后的,但凡他提出的要求,杜皇后基本不會拒絕,眼下,亦是如此。

杜皇后見景仁帝這會兒抬起眸子來看她,眼中滿是期待,勉強扯了抹笑意道:「陛下考慮周到,徐淑妃和溪兒一定會很高興的。

臣妾得空便找人去請他們過來住吧。」

「有勞皇后了。」景仁帝拉著杜皇后的手,笑得真誠,懷念道:「母后當年為朕選你的時候便說,你心懷寬廣,朕有你,是朕之幸,南齊之幸。

只有你這樣宅心仁厚的皇后,朕的嬪妃子嗣才能安穩無憂啊,朕才能專心致志處理國事啊。」

杜皇后垂頭,低聲笑道:「臣妾……多謝太後娘娘和陛下的誇讚,湯藥涼了,臣妾讓下人去廚房熱一熱,一會子再端過來吧。」

景仁帝這些日子總是犯困,與杜皇后說了一會兒話,精神頭便不大好了。

聽杜皇后要走,也沒攔著,只把手鬆開,敷衍的點了點頭,「有勞皇后了。」

杜皇后輕「嗯」了一聲,將湯碗放下,把景仁帝的手塞到被子里,給他掖了掖被子,這才端了湯碗出去。

屋內寂靜,唯有窗外呼呼秋風吹窗戶的哐啷聲。

因此,景仁帝在杜皇後走后的嘟囔聲便格外明顯。

「也不知徐家有沒有虐待茵茵和溪兒……」若是有,他必定不會放過徐家人的。

「吱呀」一聲,杜皇后關上了,腳步匆忙慌亂的跑到廚房,看了眼手中的中藥碗,映照出自己不甚嬌美,憔悴蒼老的面容,眼中豆大晶瑩的淚水,這才倏然滾落其中,暈開一層淺淺的波紋。

而她心中的苦澀,也彷彿這葯一般,濃稠苦澀讓她止不住的心疼流淚。

哪怕她每日每夜的喂葯,哪怕她再傾心以待,事事以他為重,終究抵不過徐淑妃嬌美面容,柔軟一笑。

丹陽從廚房外進來,一手拿著一捆糕餅,一手拿著一把水墨蝴蝶油紙傘。

瞧見杜皇後站在灶台前流淚,「吧嗒」一聲她把糕點放在了灶台上。

「母后。」少女十分平靜道:「您真的要為了討好父皇,去把徐淑妃和秦溪接過來嗎?」

丹陽褪去一身綾羅綢緞,而今一身淺碧色的齊胸襦裙穿著,倒比先前更清麗如仙幾分。

杜皇后見女兒回來,忙擦了眼淚道:「丹陽,你怎能這麼說母后與父皇?

蕭山王是亂臣賊子,並非天定之人,遲早有一天是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你父皇說得沒錯,唯有溪兒登基,我們母女才能平安富貴。」

丹陽一把將葯碗奪過去,「咯噔」一下放在灶台上。

「母后,您到底知道不知道您在做什麼啊?」丹陽忍不住冷笑道:「承恩公府肯收留我們,舅舅肯給我們一間宅子住,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接徐淑妃和秦溪過來?然後您再當掉您那些珍貴的首飾給他們買葯?就像給父皇買葯那樣?

丹陽只問您一句,值得嗎?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子傾盡所有,到頭來,還要伺候他心愛的女子、喜歡的兒子,您這樣做,把丹陽置於何地?

您又知不知道,這些日子,丹陽是怎麼挑燈連夜繡花,想讓您過好日子的?您這樣做……是要逼丹陽去死嗎?」

杜皇后收了眼淚,瞧了眼丹陽的十根手指,見指腹一片通紅,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丹陽,母后也不想的。可他是你的父皇,若是他真的去了,徐淑妃和秦溪也死了,我們杜家人可怎麼辦?」杜皇后苦笑道:「不論你說母后傻也好,說母后笨也罷。

咱們總得想想法子恢復身份,過上從前的日子不是?你可是還沒有出嫁的啊。」

景仁帝被貶為庶民,承恩公府的勢力也大不如前,若再這樣下去,杜皇后簡直不敢想,她的母族杜家還能不能在她有生之年再出一個皇后。

丹陽閉了閉眼,「母后,您若非要再助紂為虐,讓父皇這樣的昏君、秦溪那樣的壞心之人上位為帝。您就去吧。

以後……丹陽不會再回來勸您了。」

既然她的勸說,毫無意義,她也不願繼續執著了。

杜皇后抬起頭來,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丹陽拿起灶台上剪藥材的一把剪子,「咔嚓咔嚓」的剪起來。

「丹陽,你住手,你這是做什麼啊!」杜皇后大驚失色,就像當初聽到景仁帝被貶如庶人一般驚恐。

秋風吹進廚房中,帶了皂角清香的青絲已經散落一地。

丹陽臉上的淚水慢慢滑落下來,面無表情道:「既然母后看不清是非,辨不清黑惡白,非要助紂為虐,再造殺業。

那丹陽……便只好從此常伴青燈古佛旁,為您和父皇贖罪了。」

「你怎麼能?!」杜皇后又氣又心疼,撐在灶台邊才沒有倒下去。

「母后,您同父皇保重。」

清雅出塵的少女最後含淚看了她一眼,便跑進了雨中,背影漸漸消失在朦朧紛飛的雨絲里。

「丹陽!丹陽!」杜皇后帶著傘追出去,可到跑出門口時,街上只有廊檐屋角躲雨的行人,再也沒看到丹陽的身影。

「丹陽。」杜皇后跌坐在門口,淚珠不停的往下掉。

即便她愛景仁帝勝過自己的親生女兒,卻也不想她去出家做姑子啊。

她也想看著自己的女兒十里紅妝,風風光光的嫁得如意郎君,夫榮妻貴,一生美滿順遂。

可為什麼……丹陽不給她一點兒時間,不給她一點兒機會呢?

只要他們幾家人合力,扳倒蕭山王,擁護秦溪登基,並非難事啊。

正如當年……在京中根深蒂固的鎮國公府和崔太傅府,不也正是他們合力扳倒的結果嗎?

為什麼女兒就不能再等等,不能理解理解她的苦心呢?

杜皇后不禁捂嘴在門口哭了起來。

踏踏踏,輕巧的腳步聲在她耳旁響起,一隻嫩白芬芳的手遞了一張乾淨絲帕過來。

「姐姐這是怎麼了?可是陛下出了什麼事?」

聲音依舊虛弱嬌柔,很是熟悉好聽。

是徐淑妃。

杜皇后瞧了眼那絲帕,沒有接過來,只從自己袖子里掏出帕子來,飛快擦了兩把。

「本宮沒事,不過為陛下的身子擔憂罷了,妹妹怎麼來了?」杜皇后抬眼看她。

徐淑妃還是從前的模樣,眉眼柔和,清新淡雅像一幅高貴典雅的水墨畫。

「妹妹不是惦記著陛下嗎?」徐淑妃臉色略蒼白,嘆氣道:「姐姐你也知道,妹妹從前是陛下的妃子,而今回了徐家。

這地位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的,哪裡有姐姐陪陛下單獨住這院子里逍遙自在啊。

妹妹想著,陛下身子一直沒好,姐姐一個人照顧也怪累的,今兒得了空,這才拿了些親自做的糕餅來,想瞧瞧陛下呢。姐姐,你不會怪妹妹吧?」

杜皇后摸了摸自己滿是皺紋的臉,淡淡一笑,「怎麼會呢。陛下……方才還在念叨著妹妹,妹妹來得正好。

本宮帶妹妹進去就是了。」

徐淑妃點了點頭,從容優雅的扶著身邊婢女的手邁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只三四間屋子,入門不遠便是廚房,葯汁的苦味陣陣傳出,從此處看過去,還能瞧見那牆壁邊上堆著的一堆木柴、木炭。

而門口細碎的青絲層層疊疊的鋪了一大片在地上。

徐淑妃裝作沒有看到,只是嘴角忍不住輕輕勾了起來。

她從來知道,杜皇后的女兒丹陽公主是個剛烈性子,如今家裡落魄成這樣,杜皇后不顧自己也要把景仁帝伺候好。

說不定景仁帝那個蠢貨還要讓杜皇后把他們母子接過來一同住呢。

若真是這樣,丹陽忍受不了,也很正常。

但這樣也好,徐淑妃低頭不知想到什麼,笑得更開心了。

要進景仁帝房門前,徐淑妃叫住了杜皇后。

「姐姐,有件事兒,妹妹一直想告訴您。」

徐淑妃笑容歉然,拿著帕子站在原地,不肯再走。

杜皇后抿了抿唇,不知徐淑妃到底想說什麼,她便走了過來,同徐淑妃遠走幾步,站在了景仁帝對面的廊檐下,輕聲交談起來。

「妹妹,你有什麼事便儘快說吧。陛下還等著你過去見他呢。」

若是景仁帝一會兒睡著了,再把他叫醒,杜皇后總是於心不忍的。

徐淑妃見杜皇后臉色雖然鎮定,可眼底的焦急關切卻是藏都藏不住,徐淑妃的眼裡不禁劃過一抹諷刺的笑意。

「姐姐,不想知道二皇子是怎麼死的嗎?」

杜皇后神色變了一變,她這輩子只生了一個兒子,便是二皇子,可那孩子卻是個沒有福氣的,一出生便夭折了。

過了幾年後,她好不容才懷上丹陽,可到底氣虛血虧,傷了根本,此後再也無法生育,只能眼睜睜看著景仁帝旁的妃子生下一個個皇子,母憑子貴,水漲船高。

杜皇后不知道徐淑妃這時候提起往事做什麼,臉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來。

「妹妹這是什麼意思?」

她心中隱隱猜測到徐淑妃說的事恐怕另有內情,可……不知怎的,她忽然不想聽了。

剛要走,徐淑妃便一把抓住她,不解道:「姐姐你慌什麼呢?妹妹還沒說這事兒是陛下的主意呢。」

「陛下的主意?」杜皇後下意識重複了一句,身子陡然僵硬,如遭雷擊。

就見徐淑妃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一臉愧疚道:「此事,都怪妹妹當年入宮的不是時候。

當年妹妹入宮的時候,恰好懷了三殿下,您也知道,妹妹一向體弱多病,陛下為了妹妹的身子不知操了多少心。

後來,姐姐你隔三差五派人送東西過來,妹妹聞不慣那香粉的味兒,險些流產……陛下他……

他當時並不知道,妹妹只是暫時不舒服,只當是姐姐你故意要害妹妹。所以,便讓……太醫在姐姐您的葯里……唉,都是妹妹的不是。

若是知道,陛下為了妹妹肚子里的孩子,竟會加害姐姐你的孩子,妹妹就是死,也會攔住陛下的。

畢竟……妹妹懷的三殿下從一開始,就胎位不穩,未必生得下來啊。」

徐淑妃說得一臉愧疚,十分痛心,杜皇后卻早已臉色慘白,呆愣木訥的站在原地。

宮中伺候她,給她診脈的太醫都是杜家收買過的,她執掌後宮,從來以為萬事都在她掌握之中,那孩子的逝去,太醫也只是說她為後宮之事操勞過多。

即便她派人查了徐淑妃許久,也沒有查出什麼來。

到最後不了了之,便一直把二皇子的夭折當做意外。

可今日徐淑妃告訴她什麼?

動手的根本不是徐淑妃,而是她的枕邊人景仁帝,親手殺了她的孩子。

杜皇后不禁苦笑,或許,她早該想到的。

從一開始,景仁帝便看重徐淑妃懷的三皇子,根本沒把她懷的二皇子放在眼中。

而後徐淑妃險些小產,景仁帝便更是害怕她杜皇後生下的孩子會仗著母族的地位壓徐淑妃一頭。

為了讓三皇子平安降生,給他一個穩固地位,景仁帝便故意讓太醫在她的吃食湯藥里動手腳,最終害得二皇子沒睜開眼看世上一眼便離開人世。

她今日悉心侍奉,愛重如命的夫君,竟是親手奪了她孩兒的性命!

杜皇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廚房給景仁帝熱葯的,她只知道,眼中的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流,怎麼止都止不住……

徐淑妃卻是朝她歉意的笑了笑,便抬腳朝景仁帝的屋中走去。

*

徐淑妃進來的時候,景仁帝正在睡夢當中。

他夢到杜皇后死了,心愛的徐淑妃當了他的皇后,寶貝的秦溪當了南齊太子,他坐在宮宴之上,看笙歌燕舞,飲杯中美酒。

徐淑妃見景仁帝雙眼微微在顫,嘴角微微在勾,似是在做好夢一場,也不由諷刺一笑。

若非為了安平伯和溪兒,她是再不想看這個噁心的蠢貨一眼。

景仁帝是對她很好,可是這份好有什麼用?

她不喜歡景仁帝,所有的好都一無是處。

而今,安平伯歸來,拿到了周家的兵權,還籠絡了不少勢力,為他們的兒子上位鋪路,她自然該回到安平伯身邊的。

即便……徐淑妃想到不喜歡自己親爹的兒子秦溪,不由皺了皺眉。

但願,兒子登基之後,會想通的吧。

見景仁帝翻了個身,徐淑妃不再猶豫,上前幾步坐在了他的床邊。

「陛下,您瞧瞧,誰來看你了?」

美夢中嬌美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景仁帝倏然睜開了眼睛。

驚喜叫道:「茵茵?你……咳咳咳……你這麼快就來了?」

徐淑妃點了點頭,猜測到或許是景仁帝吩咐過杜皇後來找她。

她並不戳穿,只是溫柔道:「臣妾一聽姐姐說,陛下對臣妾甚是想念,臣妾便立刻趕來了。

只盼著,能儘快見陛下一面呢。」

景仁帝頗為欣慰的笑了笑,見徐淑妃身後沒有秦溪在一旁,不禁又有些失望。

「溪兒呢?溪兒沒來嗎?」

「陛下。」徐淑妃解釋道:「溪兒這幾日都忙著替您聯絡大臣,只盼著他們能瞧在從前的份兒上,幫您重新奪回帝位。

可是您也知道……這些人一向捧高踩低,我們徐家不是京城裡頭的簪纓世家,這些人難免要給些臉色給溪兒看。這幾日溪兒早出晚歸……連同臣妾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若是陛下想他了,臣妾……臣妾今晚等著他回來,問問他明日來看您可好?」

景仁帝沉默許久,長嘆一口氣。

拉著徐淑妃的手,搖頭道:「不必了。讓溪兒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

那群老奸巨猾的東西,他是知道的,有好處便辦事兒,沒好處便閉門羹。

秦溪出生便體弱多病,宮中不少太醫,宮外許多高人前來幫忙診治調理身子,秦溪的身子這才漸漸好了起來。

想到秦溪今日被人冷言冷語相待都是因為他這個父皇沒有保護好江山的緣故,景仁帝愈發愧疚了,連跟徐淑妃說對不起。

「陛下說這些做什麼?」徐淑妃幫景仁帝擦著淚花,語氣輕柔道:「我們徐家雖然勢單力薄,人微言輕。

但溪兒已經籠絡了庄親王和安平伯還有周家了,有這幾位幫忙,再多找幾個位高權重的三朝老臣,想必,溪兒幫陛下取得皇位,並非什麼困難的事情的。

陛下,您只管等好消息就是了。」

徐淑妃的聲音舒緩溫柔像春日潺潺的溪水,景仁帝聽得頗為舒心,連聲誇讚秦溪是「虎父無犬子」,很是引以為榮。

「溪兒當年出生的時候,哭聲便洪亮,模樣也與朕生得相似……如今溪兒這般懂事,都是茵茵你教導有功啊。」

景仁帝抓著徐淑妃的手,十分激動。

徐淑妃轉過臉略皺了皺眉,沒有甩開。

她把手放在景仁帝的受傷,面露難色道:「溪兒做事雖然還算順利,只是……」

「只是什麼?」景仁帝立馬緊張的問起來。

「只是啊,蕭山王當時說您同庄親王殿下都並非是先帝爺親生之子,溪兒到那些大臣家裡去遊說的時候。

那些個眼高於頂的大臣,便拿著此事說事,只道即便陛下回去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溪兒千方百計的想說服他們,證明此事並非如此。

可那些人卻說,陛下離開宮中之時便口吐鮮血……時日無多,即便幫忙舉事,到時候也未必能成。

他們還說……若是陛下就此去了,溪兒又沒有證據證明自己這一脈是先帝的嫡親孫子……他們若是跟著舉事,豈非是造反了嗎?所以,他們不願意啊,陛下。」

景仁帝聽到此事,緊緊皺起了眉頭。

這些日子,每晚他都覺得渾身冰冷,晨起咳嗽,時常還要口吐鮮血。

時日無多麼,他想是真的。

但,不親眼見到自己的兒子登基,不親眼看著蕭山王被五馬分屍或是凌遲處死,景仁帝只覺……即便他死,那也是死不瞑目啊。

徐淑妃沒有再開口說話,只靜靜的端來一碗溫水,將帶來的桂花糕掰碎,慢慢的喂景仁帝吃著。

寒涼雨天,屋中一燈如豆,徐淑妃淡雅的面容彷彿被燭光蒙上一層薄紗,模糊而柔美。

景仁帝看著這自己愛了一輩子,也愛了自己一輩子的女人,眼眶倏然一熱。

他最愛的兒子,竟然不能子承父業當皇帝,他最愛的女人,竟不能母儀天下做太后,那他先前的一切苦心,豈不都是付諸一炬了嗎?

景仁帝木訥的張嘴,吞糕餅,待吃下一塊后,便拉住徐淑妃的手,咳嗽了兩聲道:「茵茵,溪兒最近到底還有哪些困難的地方,你儘管說出來,朕死之前能做,一定要為你們母子倆做了啊!」

「這……」

徐淑妃為難半晌,難以啟齒。

「你快說吧。朕的皇位本來就是留給溪兒的啊。」

徐淑妃含淚點了點頭,這才哽咽道:「溪兒說,韓子忠的兒子韓東吳提了個法子。

陛下人雖不能出去,卻是可以寫一封血書讓溪兒帶出去昭告天下的。

只說那蕭山王才是亂臣賊子,為謀皇位,污衊太後娘娘,編造陛下身世。如此一來,溪兒幫陛下您舉事的時候,也有話可說,有據可依了。

待大功告成之後,溪兒再將您接入宮中,讓您養身子……當然了。」

徐淑妃用另一塊帕子擦了擦眼淚道:「若是陛下不願,溪兒……想必溪兒也有別的法子的。不過……就是不知道蕭山王什麼時候會貶溪兒去封地就不知道了。」

「貶封地,這是怎麼一回事?」

景仁帝抓著徐淑妃的手,顫著聲音問道。

徐淑妃便將蕭元帝貶齊家人去封地,世世代代不得回京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最後,徐淑妃下了個結論,肯定道:「蕭山王定然是察覺到了溪兒這幾日的動作,有意想要將能幫上咱們忙的人家貶走呢。

今日張家,明日李家,說不定後日,便是直接貶溪兒了啊。」

說完,徐淑妃便在一旁坐著垂淚無言。

景仁帝眸色一沉,重重的咳嗽了幾聲,徐淑妃的帕子捂在他嘴上,很快便是,一片鮮血。

「陛下,怎麼會?」

徐淑妃的淚水立馬止不住的流下來。

「無事。」景仁帝垂頭看著那一灘血,見徐淑妃哭得滿面淚痕,但杜皇后卻是幾乎沒有在他面前為他流過一滴眼淚,景仁帝的心一下子更柔軟了。

「茵茵啊。」景仁帝慨嘆道:「朕這一輩子做錯過不少事,可最正確的事,便是娶你為妃,生下溪兒這麼好的兒子。你放心。」

景仁帝鄭重道:「溪兒的願景,朕勢必要幫他達成的。」

那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時日無多,能為徐淑妃和秦溪做的,已經沒什麼事了。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南齊的歷史,從來都是勝者執筆。

他景仁帝今日寫的血書,即便眼下微不足道,只是一個廢帝的血書,可一旦他的兒子秦溪登基為帝,那麼,這便是蕭元帝禍害皇家子嗣,亂臣賊子毒害帝王的秘密!

景仁帝想到扳倒蕭元帝,眸光都閃亮了許多。

「茵茵,拿我的中衣來!」

「哎。」徐淑妃應聲,取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平鋪在景仁帝的枕頭上。

便見景仁帝毫不猶豫的便狠狠咬破了手指,顫抖著手寫起歪曲的字來。

「雲州蕭山王,造謊言,編證據,亂臣賊子,奪朕帝位,今四皇子秦溪,溫良敦厚,智勇雙全……」

徐淑妃見景仁帝一氣呵成的寫完這血書,臉上立馬掛了一抹滿意的笑容。

她收了血書,站在景仁帝床邊含笑道:「陛下,臣妾和溪兒,多謝您的成全了。」

景仁帝見徐淑妃笑得燦然,心中也頗為高興。

正要招手讓徐淑妃過來他身邊兒說會兒話,但,突然,胸中一痛,「哇」的一聲,便吐了一大口鮮血出來。

雪白的枕頭上,被染成一片嫣紅。

景仁帝重重往床上一砸,頭栽在枕頭上,他努力轉了轉脖子,扭頭看向徐淑妃,聲音虛弱道:「茵茵……茵茵,你過來。」

「過來?」徐淑妃臉上仍是笑意溫和,「陛下您一個廢帝,有什麼資格要本宮過來呢?今兒您幫溪兒寫了這東西,溪兒他爹扶持溪兒的時候,必定會對陛下感恩戴德的。」

景仁帝臉色陡然一變。

「噗」的一聲,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來。

徐淑妃站得遠,這才沒有被那鮮血噴個滿身。

「你……你什麼意思?」景仁帝一臉痛心,滿是不可置信的虛弱問道:「溪兒不是朕的孩子?」

「自然不是了。」徐淑妃笑得十分動人,讓人又在景仁帝嘴裡塞了一塊桂花糕。

「陛下既然時日無多,臣妾也不介意讓您死得痛心至極,死不瞑目。」徐淑妃一想到自己陪伴景仁帝多年,不能同自己心愛的安平伯在一處,便對景仁帝和徐家痛恨無比。

「枉陛下您看盡天下事,閱盡天下人,竟然認不出,誰才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的救命恩人嗎?」

景仁帝瞧見徐淑妃得意的笑容,想到當年徐淑妃為了救他,這才落水,落下了一輩子的病根兒的事兒。

倏然眸中露出一抹萬分驚訝之色。

徐淑妃走到床邊,冷眼瞧著景仁帝,含笑道:「陛下想起來了是不是?

當年您落水的時候,本宮和杜皇后杜姐姐都在一旁,不過本宮離得近些,皇後娘娘離得遠些罷了。

您當年厭惡皇後面容如男子醜陋,對她不屑一顧,可曾想過,您抱著的女子,並非是您以為的救命恩人呢?」

「唔唔!」

被桂花糕堵住嘴的景仁帝忍不住想說話,但嘴巴一張開,便是涓涓的鮮血流出來。

「您別掙扎了。」徐淑妃笑道:「這東西您吃下去,橫豎都是逃不了一死的。

您是不是想說,為何杜皇后不親自向您說清楚,當年救您是她,不是臣妾呢?」

景仁帝痛苦的眨了眨眼,就聽徐淑妃笑得更為暢快了。

「陛下難道忘了,當年陛下醒來之後,一見到臣妾昏迷在旁,便抱住了臣妾,根本就沒有理杜皇后啊?

臣妾是個貼心的人,知道您討厭她。所以呢,就自作主張,幫您去杜皇后那兒說了幾句。

臣妾只是告訴她,陛下您一點兒都不喜歡她。您被她救上來,碰了身子,讓您覺得是一件噁心無比的事情。」

景仁帝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猩紅。

難怪當年杜皇后嫁給他之後,一直鬱鬱寡歡,不大與他親近,有時候自己碰了她,她反倒避之如蛇蠍。

直到二皇子沒了之後,杜家開始慌張,開始催促杜皇後生孩子,杜皇后這才不得不與他親近起來。

而入宮的徐淑妃卻是溫柔如水,體貼入微,討得他歡心,博得他寵愛。

當年的落水,只有他和徐淑妃、杜皇后在旁,所以……這竟是一開始便是被設計好的嗎?

即便他狠心無情,瞧不上杜皇后的容貌,但平心而論,杜皇後生得也並不差。

若非是因為當年以為徐淑妃救了他,而趕過來的杜皇后要殺徐淑妃,自己掙功勞,他也不至於會對杜皇后後來那般冷漠無情啊。

景仁帝現在突然很想見見杜皇后,見那張他早已厭棄的,人老珠黃的面容。

又或許,那般擔心他的杜皇后一會兒會像往常一樣,端著一碗溫熱的湯藥,坐在他的床邊,一口一口的喂著他喝。

然而,面前嬌滴滴的徐淑妃卻擋住了所有。

她含笑道:「陛下您還在等姐姐和丹陽過來嗎?」

景仁帝眨了眨眼睛。

「您不用等了。」徐淑妃得意的笑道:「這兒還有兩件事兒要告訴您呢。

姐姐的女兒丹陽以為您要接臣妾和溪兒過來,剛才似乎已經在廚房削髮為尼,這會兒已經出家去了,該是一輩子不會來看您了。

至於姐姐呢,臣妾方才在門口的時候,覺得對她心中有愧。

便把您為了臣妾腹中的三皇子,親自給太醫下旨,害死二皇子的事情告訴了她。

您原本就討厭她,臣妾說這些,也沒有什麼不對,全是為您考慮的。

您……該感激臣妾才是啊!」

「噗」的一聲,景仁帝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來。

他始終想不通,當年他周圍那麼多人,到底是被誰引開,讓徐淑妃和杜皇后救命恩人的身份被掉換了。

他的兒子秦池是因眼睛受傷而不能分辨,可他不是啊,他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徐淑妃和杜皇后的。

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徐淑妃見他悲痛萬分的模樣,只覺暢快極了。

「您是好奇,誰帶走了您的貼身侍衛?」徐淑妃莞爾一笑,「說來您也不信,是太後娘娘身邊兒的玉竹嬤嬤啊。

噢,對了,她姓沈,是安平伯的人。」

元戎太后貼身嬤嬤玉竹的話,很多時候就代表了元戎太后的意思。

畢竟,主子有的話不好自己說出口,便會讓奴婢代說,即便是景仁帝自己,也要聽幾分,更何況當年那些跟著他的侍衛呢?

景仁帝此刻只覺是心中是萬箭穿心之痛。

他從未想過,最愛的女人從一開始進宮就是圖謀不軌,最愛的兒子更是不是自己親生。

而他呢,為了別人的兒子反倒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想到這些,景仁帝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暈倒過去。

徐淑妃眼含譏誚的瞧了一眼,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將血書捏在手裡,得意道:「陛下您若死不瞑目,便在九泉之下,好好兒瞪大眼看看吧。

瞧瞧,臣妾的溪兒是如同登上帝位的。我們徐家又是如何鯉躍龍門的吧。」

至於杜皇后,徐淑妃諷刺的笑了笑,聽了她的話,大約杜皇后要隨丹陽一塊兒出家的吧?

正想著,脖頸倏然一痛,彷彿針扎,徐淑妃還沒得來及看身後的來人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景仁帝抬眼一看,赫然是面色清冷的顧延琛。

「啊啊啊!」景仁帝虛弱的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已經啞了。

可那意思,是讓顧延琛過來幫幫他。

然而俊美如玉的男子只是淡淡道:「眾叛親離,被人欺騙的滋味兒,不好受吧?

您當年對顧家下手的時候,我們顧家、崔家對您的信賴,並不比您對徐淑妃和秦溪的信賴少啊。」

他和他的父親顧懷曾都已經暗下決心,遵照先帝遺旨,只要景仁帝能讓南齊國泰民安,他們便會永遠擁護景仁帝。

但景仁帝後來對顧、崔兩家所做的一切,卻讓他們的一切努力戛然而止,不得不家破人亡,擁蕭山王登基。

「啊啊啊!」景仁帝嘶啞的想吼叫些什麼來解釋。

顧延琛諷刺一笑道:「陛下您不必白費力氣,您欠顧、崔兩家的性命,是還不了了。微臣今日來,是讓您……血債血償的。」

景仁帝驚恐瞪大了眼睛,顧延琛的刀子卻一刀一刀的割在了他的身上。

景仁帝死死地盯著門外,滿是希望,期盼著杜皇後過來。

然而,杜皇后的身影只在外徘徊一瞬,低聲說道:「臣妾想著淑妃妹妹和溪兒過來住著,院子是不夠住人……

臣妾知道陛下不忍淑妃妹妹受苦,眼下臣妾已經收拾好東西了。丹陽身子骨不大好,臣妾先去照顧她一些日子。不知陛下何時大業能成,臣妾先祝陛下……心愿得償,事事順遂……萬歲萬歲萬萬歲!」

顫抖的身影在門外緩緩拜下去。

一門之隔,景仁帝聽到了三聲磕頭聲,努力想叫杜皇后的閨名,想讓杜皇后回來。

他想為當年誤會杜皇后的事道一個歉,想為當年害死二皇子的事情道一個歉。

但這一次,那身影走得毅然決然,再也沒有轉身歸來。

景仁帝含淚閉了閉眼。

也好,她再也不會捧一碗熱葯在他面前,而後看著他面露懷念,聽著他語氣悲涼的懷念他最愛的女人了吧?

於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顧延琛最後一刀下手時,淡淡道:「當年,我爹也是這樣盼著我娘親的。」

可終究,只有戰場的一地狼藉,他的娘親,也香消玉殞。

「咔嚓」一刀,景仁帝含淚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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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嫡女:權寵嬌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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