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蟲桿菌的診斷(2)
二十年之後,賴斯先生得知這些珍稀小冊子的價值,便把它們寄到倫敦,讓他們按照弗朗西斯·貝德福德最好的樣式重新裝訂——「深紅色壓紋摩洛哥皺革,完美的格羅里埃式風格」。貝德福德共收取費用七十五美元,連同兩本小冊子的原始成本,賴斯先生一共支出了七十五美元二十五美分。1870年,賴斯先生的藏書被拍賣時,這兩本古怪、珍稀而漂亮的小書賣了個驚人的高價:七千零五十美元。
賴斯的藏書一共約有五千卷,拍賣所得超過了七萬二千美元。賴斯常對我講,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下不了決心和他的圖書分手。然而他的身體是如此糟糕,最後他發現不得不從事業中退出來,以專心於長時間的旅行。諸如此類的考量最終誘使他和他的寶貝圖書分手。「我從不後悔賣掉了這些書,」他說,「賣掉它們兩年之後,芝加哥大火【芝加哥大火,發生於1871年的夏季,造成二百五十人喪命,十萬人無家可歸,一萬七千多間房屋被毀。為了逃避火災,數以千計的芝加哥人在恐慌中逃到密歇根湖岸邊,有些人因擔心烈火一直會燒到這裡,便跳入湖裡,最終被淹死。】發生了。假使我留著它們,毫無疑問將會片紙無存。」
賴斯夫人和她的丈夫一樣熱愛書。無論何時,只要一批新貨送到,這倆口子就會把自己鎖在屋內,雙腿跪倒在地板上,打開包裝,取出他們的寶貝,一起貪婪地盯視著它們。高貴的女士!她是那種任何好男人都會為之自豪的妻子。他們為彼此這種塵世的友誼而深感幸福,他們也是我最親密的老友。賴斯先行了一步,走了。但他們的離別是短暫的。他們會再一次永遠走到一起,分享那浩瀚無垠的永恆歡樂。在那裡,這樣的歡樂等候著所有好書的情人們。當美德的評語最後被哀傷地簽寫在他們人世生涯最末的版權頁上時,他們就會去那裡相會。
雖然賴斯在賣掉他那些非凡的藏書之後,還繼續活了二十六個年頭,但他沒有再去搜集這樣一批圖書收藏(他願意稱之為書庫)。他的第一批收藏是如此不同凡響,以至於他更願意享受它所帶來的盛名而就此打住。或許,他是明智的。可為什麼很少有這樣的收藏家會效法他這麼干呢?
說到我自己,我確定無疑地相信:如果今天晚上我的藏書被毀於火或毀於水,那麼,明天我就會開始另一批藏書的搜集。或者(如果我沒有這麼乾的話),就乾脆躺下來等死。因為,沒有了我已經習慣的這種友誼,沒有了對我來說和生命本身一樣寶貴的這種友誼,我如何能繼續生活下去?
不管什麼時候,梅休因法官如果有逗樂的好心情並願意打趣我的話,他就會問我還記不記得,那次我忽然擁有了洗心革面的精神勁兒,並以老天爺名義簽下了莊重的誓言:不再買書。維克多·雨果說,揶揄乃是善良者的惡意。當梅休因法官想起我的弱點時,他倒是並無惡意——那是一種貫穿我整個事業生涯的弱點。
不,我並沒有忘記那一回。我帶著恐怖的顫慄回憶起此事,在那個遙遠的時期,假如我實施了我所設計的那個計劃,那將會是我有生以來最悲慘的事。
奧雷爾醫生有一個有趣的理論,這一理論你可以在已出版的美國國家科學院文獻彙編(第三十四卷216頁)上找到相關記錄。或者(如果你無法獲得這一文獻的副本的話),你也許可以通過醫生的結論來達到了解的目的。醫生的結論是:一個書痴,在沒有表現出第二期臨床癥狀之前,是不配稱作「書痴」的。二期書痴還沒有已知的治癒先例,少數已經治癒的病例報告,毫無疑問根本就不是書痴,或者至少,我們可以稱之為假書痴或弱書痴。
「假書痴,」奧雷爾醫生說,「是痴狂的初期——只不過是通往主樓的前廊——通常的癥狀是:面紅耳赤,兩眼放光,脈搏加快,呼吸急促。這樣的興奮期一過,緊接著出現虛脫的情況亦並不少見,我們會發現患者臉色蒼白、無脈動、情緒低落。他被假想的恐怖所糾纏、折磨,他為虛妄的罪惡而深自責備,他可憐兮兮地哀求舒解那虛構的危險。患者此時還處在不穩定的狀態,除非他的病例得到明智的處理,那樣,他將從瘋狂的甜蜜中過渡到情緒低落的治癒期,而且,命中注定這一輩子徹底無用。」
「不過,」奧雷爾醫生接著說,「適當的治療和特別的照顧(如果他的精神上需要的話),他就能夠被安全地帶出這一衰竭階段,進入增強興奮的狀態,這也就是真正的(或稱二期)書痴。對於這種情況,目前人類當中還沒有治癒的先例。」
即使憑個人經驗我並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但在這件事情上我還是應該信任奧雷爾醫生的判斷。在書痴及同類疾病方面,奧雷爾醫生是最著名的權威。正是他(小子斗膽冒著違犯職業道德的風險向大家透露這一信息),發現了書蟲桿菌,並且,比這更加重要也帶給他更大的榮譽的,是他發明了一種精妙的試劑。這種試劑如今被各地同行作為一種診斷方法,在懷疑出現書痴細菌(換一種說法,也就是書蟲桿菌)的場合使用。
我曾經據此學著科學家的樣子朝蘇珊小姐的貓的股動脈注射了一毫克這種試劑。一小時內,這個早熟的畜牲平生頭一遭溜進了我的書房,啃吃我所鍾愛的那一版拉伯雷的封面。這證實了這一診斷方法的有效性,必定能使奧雷爾醫生感到滿意,同時也會讓梅休因法官滿意,因為他老是認為:拉伯雷是一隻上了年紀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