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塞維爾及其他(1)
博斯韋爾的《約翰遜傳》和洛克哈特的《司各特傳》被認為是傳記文學的典範。在這個行當里,第三個顯著成果要算是戈登夫人關於他父親約翰·威爾遜的回憶錄了。這本書寫得是如此迷人而體貼,即使是那些對英國文學史上的那個時期關注甚少、所知也不多的讀者,亦不免興趣盎然。在上述那個時期,「頑固的克里斯多夫」和他的夥伴還只是按照「布萊克伍德【威廉·布萊克伍德(1776-1834),蘇格蘭出版人和編輯,創辦了保守主義文學評論刊物《布萊克伍德雜誌》。約翰·威爾遜就是以「克里斯多夫·諾斯」為筆名在這家雜誌上發表他那些尖酸刻薄的文學評論。前文提到的「頑固的克里斯多夫」指的就是約翰·威爾遜。】的」設計圖進行製作的過程中。
三部最偉大的舉世聞名的傳記,都出自蘇格蘭人之手,我認為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事實。長期以來,對於所謂「蘇格蘭人的遲鈍」的譏笑嘲諷已漸成時尚。然而,要不是蘇格蘭人在每一文學門類的天才表現,要不是我們極力嘲諷的這些人所作出的貢獻,我們今天的文學該會有多麼可憐。
在那個知識稀缺的年代里,約翰·威爾遜是最有趣的名人之一。他是大丈夫中的大丈夫,即便在這個尖酸刻薄的年代,天才人物也會對他的名字脫帽致敬。他的多才多藝令人吃驚,以同等的資質和運氣,他能夠對付一場文學討論會和一場鬥雞,一次神學辯論和一次釣魚遠征,一場歷史或政治調查和一場群體鬥毆。
大自然在他一副強有力的身體上又給了他一副強有力的頭腦。他擁有的體格,能勝任他傑出的智力所暗示的任何行動。諸如一天之內步行七十英里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本領,對他來說不過是兒戲而已。因而,當印刷工大呼小叫的時候,他會把自己關在他那間令人嘆為觀止的書齋里,滔滔不絕地念誦原稿,直到印刷工忙不迭地大聲喊叫「打住打住,夠了!」一口氣寫上十三個小時,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稀罕事。他在工作的時候工作,在遊戲的時候遊戲,這也許就是他為何從來就不是一個遲鈍男孩的原因之所在。
威爾遜似乎是個拖拖沓沓的傢伙,他會把自己的任務拖延到最後的時刻。這是那些文學工作者的一個共同習慣——事實上,這種習慣得到了自古以來在此類事情上被視為權威人士的那些傢伙的慫恿。林格爾伯格尤斯曾經對一位接受他指導的作家給出這樣的忠告:
「告訴印刷工,」他說,「為你正打算寫的一部作品做好準備,就算它八字還沒一撇,也決不要為此而驚慌失措。在你宣布此事之後,你可以毫不費力地在自己的頭腦里描繪出你的作品及其章節的整體構思,這之後再去寫作各章的論點。我可以向你保證,用這種辦法,你每天都能向印刷工提供原稿,比他們希望得到的還要多。不過,要記住,一旦開了頭你就不能再萎靡不振了,直至你的作品完成。」
就其忠誠度來說,人類的欽佩讚美,決沒有哪個實例比得上謝爾頓·麥肯齊【羅伯特·謝爾頓·麥肯齊(1809-1880),愛爾蘭作家,后移居美國,著有《狄更斯傳》等。】對威爾遜的天才的熱愛。對麥肯齊,我們應當心存感激,為他所編輯的那本《夜晚的芬芳》。以這樣的眼力、這樣的天才、這樣的學識、這樣的熱情編輯的這樣一部作品,依我看,它必將像一座紀念碑一樣歷久不衰,不僅僅是對於威爾遜的紀念,也是對麥肯齊的天才的紀念。
我曾注意到有一個獨異之處,可以辨識出許多《夜晚的芬芳》一書的敬慕者:他們很少費心去讀任何別的東西。在《夜晚》一書中,他們能找到對每一種情緒需求的響應。這種情形和普勞特神父的愛好者頗為類似。奧雷爾醫生則把自己的崇拜分給了老克里斯多夫·諾斯和水草山上的聖人。沉迷於這兩者中的任何一者就夠糟糕的了,一個人要是同時擁有對《夜晚的芬芳》和《古代英語詩歌遺粹》的強烈愛好,那他的病實在不可救藥!奧雷爾醫生對頑固的克里斯多夫和珀西神甫的迷戀是如此之深,他不僅僅掏錢買下自己所遇見的每一種《夜晚》和《遺粹》的副本,還堅持要把這些書的副本送給自己所認識的每一個人。我甚至知道,他還把這些作品中的這本或那本當作藥方開給他的病人。
我記得有一回,在一場圖書拍賣會上,我與一冊埃爾塞維爾【路易·埃爾塞維爾(1540-1617),荷蘭著名印刷廠創辦人,古籍印刷出版家。】版的書失之交臂,我因此而患上了憂鬱症,程度之深以至於不得不卧床在家。我的醫生來了之後,照例,先對我的病情及致病的原因進行了一番細緻的詢問。最後,奧雷爾醫生說:「很幸運,你所患的這種抑鬱症目前還僅限於左頂骨部位的帕基奧尼氏抑鬱。我將給你普勞特神父的《湯姆·摩爾的惡作劇》以及克里斯多夫·諾斯和埃特里克的牧羊人之間的那場著名辯論。沒有比這更有效的藥物了。」
事實上,這樣的治療對我是有益的。四十八小時之內,我就起床了,並走出了屋外。而且,有什麼比這更好呢,我在一家書攤上挑挑揀揀,不過是為了一冊歌謠集,一本初版的《神佑新英格蘭》。
然而,我決沒有完全停止對於失去那冊埃爾塞維爾的痛惜,對我來說,一冊埃爾塞維爾是最令人賞心悅目的東西之一。在為德高望重的奧爾德斯【奧爾德斯·馬努蒂爾烏斯(1450-1515),義大利學者和印刷商,在威尼斯創立了著名的阿爾丁出版社(約1498年),出版希臘文和拉丁文的古典著作。】所作的傳記中,雷諾阿德說:「在那些尊重漂亮的版本並為之付出很高價格的人當中,很少有人知道,那些讓他們感到如此愉悅的字體是弗朗西斯·加拉蒙【加拉蒙(1480?-1561),法國印刷字體設計師,因創立了標準印刷羅馬字體而聞名。】的傑作,他一百年前在巴黎鑄造了這些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