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只兩人才一轉身，身後便有一陣疾風襲來，寒意逼近，齊鈺停下腳，動都不敢動。而方才周長瑾手裡拿的劍，從他鬢角擦過，隨著力道又前行一段，在他面前落了地。

他慢半拍伸手在鬢角一抹，入手黏濕，帶了淡淡的血腥味。

簡凝面色蒼白，卻態度堅定的拉開了齊鈺的手，「三表哥，你先走！」

話落轉身，以手張開，擋在齊鈺面前。

齊鈺聲音乾澀，「阿凝……」

「走！」簡凝只說了一個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簡凝看著不遠處一動不動，微斂了眉目的周長瑾，之前心中飛快閃過的愧疚猛地竄上心頭。

她閉了閉眼，道：「我會護住四舅母和姍姍的，你不要讓我失望。」

簡凝語氣沉重，齊鈺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種時候已經不是他們還能死死抓住小情小愛的時候了，國之不國，何以安家！

他要護著的，興許不是大齊的百姓，卻一定是齊氏一族的血脈。

齊鈺幾乎要哭了，他努力瞪大眼睛，死死咬住牙，將這一波幾乎快承受不了的酸澀忍過。然後突地伸手，緊緊抓住簡凝的肩膀，哽咽道：「阿凝，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簡凝看著周長瑾，冷靜的回應，「我等你。」

有簡凝留下來，齊鈺並未被阻攔，很順利出了宮，隱入了暗夜。

而他走後，簡凝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周長瑾陪著她靜靜站了一刻，直到突然一陣風，將簡凝的頭髮和衣袍全部吹了起來，周長瑾看了眼她單薄的肩膀，幾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簡凝下意識想要後退。

周長瑾看著她，原本冷凝的一張臉上，突然扯出了一抹笑。

一抹帶著自嘲的笑，他呵呵道：「你會護住睿王妃和齊姍？」

簡凝說不出話。

她不自然的躲開周長瑾的視線，心裡一陣陣發虛。

周長瑾卻不容她躲避，他伸手掐住簡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面對她，「這麼自信，是因為知道我喜歡你，是嗎？仗著我喜歡你，一面傷我，一面卻想利用我？」

簡凝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襲來，可這愧疚卻不僅僅是對周長瑾一個的。

她躲不開，又被他逼著，乾脆迎上他，「那我該怎麼辦？任由你殺了他們嗎？」

周長瑾冷道：「他們不該死嗎？」

大周被滅，死了多少人，難道他們都該死嗎？

他身為周室子孫，難道不該為那些枉死的人報仇嗎？

不過是血債血償罷了！

簡凝道：「可外祖父已經不在了，甚至舅舅也不在了，你要報仇的人不是他們嗎？他們都不在了，你已經奪得了皇宮，甚至即將徹底掌控大齊，又為什麼一定要殺了那些無辜的人？」

齊銘她可以不管，齊鈺呢？四舅舅呢？

二舅舅家的大表哥，還有大表哥的兒子，他們都是無辜的啊！

尤其是，周長瑾如今能走到這一步還是利用了她，她又豈能眼睜睜看著！

簡凝吸吸鼻子，任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也不肯流出來，「你喜歡我，喜歡我就是利用我嗎？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已經變成了大齊的罪人！是，你有做這一切的理由，可是我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親人被你殺死。他們是你的仇人，可卻是我的親人啊！」

四舅舅是外祖母養大的，自來疼她。

大表哥雖然不是外祖母的親孫兒，可對她這妹妹卻也不差。

齊鈺，這更是兩輩子都喜歡她都對她好的人。

還有外祖母，還有娘，還有四舅母，齊家這些女眷即便被免於一死，可卻要面臨死了丈夫和兒子的噩耗，卻要變成一門寡婦，以後的漫漫長生，她們又如何受得了？

簡凝不哭反笑，她道：「沒錯，我就是仗著你喜歡我，利用你。若是你不願被我利用，你大可以殺了我。」

若是真的死了，她也不必承擔這樣的愧疚了。

反正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也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周長瑾原是在氣頭上，可簡凝說了這番話后，他的怒火卻奇迹般消了大半。

設身處地的一想，他不得不承認簡凝的為難。

是啊，他要殺的是仇人，可那些人卻是簡凝的親人。

而儘管他最初的確可以做到奪回屬於大周的一切，可他也確確實實是利用了簡凝。他突然有些後悔，他不該走這條路的，可這是最好走也對百姓最好的一條路，而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又如何會知道，有朝一日他會喜歡上簡凝呢？

這個女孩兒，原本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即便他生出了幾分憐惜之情，可卻並沒有撼動他的決定分毫。

誰能想到，最後他會喜歡上她。

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的？

定然不是她小時候，那會兒即便知道她芯子里不是個小娃娃，可看長相，也喜歡不起來。

而後來……

是她越長越漂亮，問他是否長夜漫漫，覺得難熬時？

又或者，是她出現在他夢裡，讓從不曾近過女人身的他，突然想要女人時？

還有，是她遇到個簡松臨那樣的爹，擔心她難過，承受不住時？

還是前段時間，當她發現簡松臨養外室，而她很可能是外室女，徹底崩潰時？

不知道！

不知不覺就放不下了。

不知不覺，她在他心裡就佔據了重要的位置。

他不是沒有為難過，因為在乎她，他甚至已經決定放齊鈺一條生路。

可因為喜歡她，要放過齊家所有人嗎？

周長瑾想也不想就否定了。

他辦不到。

若不是靠著報仇復國這樣的信念，他也許根本活不到現在。

成王敗寇，他放過齊家女眷，放過齊鈺，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可她——他也要！

不肯怕什麼，搶過來！

她若是想要護住親人，總得要付出。

甚至說的難聽點，贖罪。

有人贖罪，他才能有理由放過一些人。

若不然，他何須放過齊家女眷，何須放過齊鈺？

周長瑾鬆開簡凝的下巴，拉起她的手，「你既然知道我喜歡你，那最好，你乖乖待在我身邊。若不然，不僅是齊家男兒，便是齊家女眷，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簡凝面色微變，眼神里也有詫異閃過。

周長瑾突然對她一笑，可那笑里卻帶著簡凝陌生的惡意，他道：「對，我是在威脅你。究竟是想讓齊家女眷陪著一起死，還是保住齊家女眷，你自己決定。若是想保住她們，若是想見到你外祖母，你最好聽話些，乖一些。」

簡凝被周長瑾帶回了寢宮。

可才一進去，不知他是想到了什麼，又立刻拉了簡凝出來。

蔣濤守在門口，納悶道：「主子，怎麼了？」

周長瑾道：「儘快將這裡收拾一遍，之前齊銘用的東西統統扔了，換上新的！」

蔣濤微愣，想到什麼又忙立刻應下。

「我帶和惠……」周長瑾突然停頓，而後道，「今晚，我帶簡大小姐去外面別院住，你不用跟著了，你親自往簡大小姐的母親處走一趟。就說，簡大小姐想要留在宮裡陪伴外祖母，另外——告訴簡大小姐的母親，讓她好生準備了簡大小姐的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