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已是深夜,旅客卻依舊沒有減少。賓縣火車站的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秩序地排著眾多長長的隊伍,遠遠看去,烏泱泱的一片。
不一會兒,火車站的小喇叭里傳來了清晰的廣播聲:「各位旅客請注意,從哈爾濱方向駛來的列車即將進站。各位旅客請注意,從哈爾濱方向駛來的列車即將進站……」
站台上,一塊寫著「賓縣站」的木牌隨著北風微微飄搖。
兩個青年男子排在了眾多隊伍中一支的最前面,表情機警地四處觀望。
沒多久,一聲刺耳的長笛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從哈爾濱開來的火車進站了。
那兩個排在隊伍最前面的青年男子,在火車停穩后,率先檢票登上了車廂。
他們在車廂里快步走著,沒多久,他們便找到了姚蘭母子曾經坐過的座位,然而,座位上空空如也,姚蘭母子已經不見了。
他們眼一掃,看見小桌上放著一張報紙。
這張報紙,正是之前彪子讀過的那份,而彪子也不見了。
夜裡一點,陳立業家的電話鈴急驟地響起。
在這個緊要的時間節點,陳立業一直沒有睡,他快步走到電話前,一把抓起了電話,在聽見電話那頭的偵查員說了句什麼之後,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飛快地想了想,說:「快。去魏一平家。馬上。再晚他就跑了!」
電話那頭,接到命令的偵查員立刻召集了幾個同伴,按照指示直奔魏一平的住處。
他們到達魏一平的公寓時,整棟樓都黑漆漆的。他們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魏一平住所的門口,其中一個偵查員用一根細鐵絲搗鼓著門鎖,不一會兒,門鎖便被搗開了。
為首的偵查員輕輕推開了門,他打著手電筒照向了屋內,而屋子裡已經空無一人。
黑暗的房間里,手電筒的光柱慢慢移動著,依次掃過沙發、茶几、角落的方桌上面的電話……
忽然,光柱停住了,偵查員又將手電筒向回移動了一步,再次停留在了電話上。昏暗的光線下,他隱約覺得這部電話有些異樣。
他走過去,將電話拿了起來,這才發現電話的底座已經機體分離了。他把電話翻了個個兒,其他幾個偵查員湊過來一看,只見電話內部的竊聽器顯露在他們面前。
夜深人靜的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慢慢行駛到奮鬥小學的大門口停了下來。車燈連續閃爍了三下之後,奮鬥小學的大門從裡面打開了,黑色轎車緩緩開了進去。
轎車直直開到了教學樓前,一個鬍鬚叢生的男子從車裡帶下了李唐和姚蘭,將他倆送進了三樓的一間教室里,隨後出去小解。
月光下,姚蘭和李唐安靜地蜷縮在教室的一角。黑暗中,李唐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然後輕輕地喚了句:「媽媽。」
姚蘭立刻摟住了他:「媽媽在。」
「這好像是我們學校。」李唐小小的眼眸閃著光。
正在這時,出去小解的鬍鬚男子回來了,正好聽到了李唐的話。他走到李唐和姚蘭面前,蹲下身子,開口說:「不愧是李大夫教出來的孩子,聰明。」
「本來打算帶你們去個有咖啡和熱牛奶的地方,但計劃有變化,就來這兒了。不好意思,委屈委屈吧。」他看著李唐,接著說,「要是困了,那邊有毛毯;餓了渴了也有吃的。要是小孩子想鬧想叫喚,也可以,反正學校放假,一個人都沒有。那個看門的大爺,年前怕是醒不過來了。」
說著,他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唐的手腕。
姚蘭被他的這一舉動嚇得叫了一聲。
月光下,鬍鬚男子將李唐手裡抓著的那把從家裡帶出來的冰刀慢慢取了下來。他看了看李唐,說:「你爸爸就是教你這麼對待他的朋友嗎?」
姚蘭把李唐緊緊摟在懷裡,緊張得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們誤會了,我們只是回鄉下,什麼事都不幹。不信你可以去問那個魏先生,是他叫你們來的,對嗎?」
鬍鬚男子勾起嘴角「嘿嘿」一笑:「嫂子,別害怕。踏踏實實待著,到了明天,李大夫就會來接你們。」
被姚蘭緊緊摟著的李唐,正用一雙小小的圓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鬍鬚男子慢慢站起來,正準備走,忽然看見了房頂垂下來的一盞電燈。他想了想,登上課桌,一抬手,用手裡的冰刀把燈泡砸碎了。
「啪」的一聲,玻璃碴兒碎了一地。
姚蘭緊緊地抱著李唐,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砸完了燈泡,鬍鬚男看了眼他們,隨後轉身走了。
此時,李春秋正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把滿是擔憂的臉深深地埋在了雙手裡。
陳立業坐在他旁邊,表情沉重地說:「對不住。我們目前也不明白,魏一平是怎麼發現他被竊聽的。」
說完,他頓了一下,接著說:「秘密通緝令已經下發了,我相信,魏一平還在哈爾濱,他跑不遠。」
李春秋慢慢抬起頭,一夜之間,他顯得心力交瘁,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無助過。李唐和姚蘭現在是什麼情況,他一點兒都不知道,這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無盡的擔憂中。
陳立業深知李春秋現在的心情,他看看他,道:「我如果是魏一平,也不會害姚蘭和孩子。他們是籌碼,籌碼是不會輕易被毀滅的。離大年夜還有整整一天,我們還有時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管誰贏,我已經輸了。」李春秋沒有看他,滿臉的疲憊不堪。
「底牌還沒有亮,你怎麼知道你會輸?」陳立業定定地看著李春秋,似乎要把他從這種無助的頹廢中生拉硬拽回來,「想想看,魏一平為什麼會綁架姚蘭和李唐?」
李春秋猛地轉過頭,看著他。
「威脅。這說明你對他們還有用。相信我,他遲早會給你打電話。」陳立業目光堅定地望著他。
聽他這樣說,李春秋下意識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電話。
陳立業接著說:「我們還在找那個日本男人,找到他,也許就能找到魏一平。除了他,還有一個人也會攪和進來。這些人都會是我們的突破口。」
「誰?」李春秋頹然的眼睛稍稍亮了一下。
「你懷疑的那個人的身份已經被證實了,就像你推斷的一樣。如果他是『黑虎計劃』的核心,通過他也能找到魏一平。」
李春秋聞言轉過頭,看向了窗外對面的一扇窗戶,自語道:「丁戰國。」
對面的那扇窗戶里,丁戰國正靜靜地和衣躺在床上。月光下,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窗外,不知什麼地方已經響起了零零星星的炮仗爆炸的聲音。
旭日初升,萬道霞光灑向了這座銀裝素裹的邊城。街道上,行人漸漸地多了起來。
丁戰國拎著皮包出了家門,從樓里走出來后,他習慣性地吸了吸鼻子,往附近街道上一個賣炸糕的小攤兒走去。
賣炸糕的小販用竹制的夾子從油鍋里將焦黃的炸糕一個個地夾出來,隨後,他用油紙包了兩塊炸糕,遞到丁戰國手裡。
丁戰國拿著炸糕,一邊吹一邊問:「你說這炸糕,怎麼不能做肉餡的呢?」
「肉餡的?都是拿豆沙紅糖拌餡,祖師爺就是這麼傳下來的。」小販看看他,滿臉堆笑。
丁戰國咬了一口,點了點頭,含混不清地說:「嗯,好吃。看來老祖宗自有他們的道理。」
「您要吃著好就常來。」小販繼續抓面下鍋。
不遠處,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丁戰國,見丁戰國把幾張鈔票遞給小販後走了,他也不遠不近地跟了過去,一直跟著丁戰國走進了公安局的大門。
晨曦透過潔凈的玻璃窗,照進了姚蘭家的客廳。已經坐在沙發上苦苦等了一夜電話的李春秋,仍然死死地盯著小桌上的那部電話。他的兩隻手不自覺地相互慢慢搓著,面容上滿是焦躁不安。
陪著他守了一夜的陳立業看看他,開口打破了屋裡有些令人壓抑的氣氛:「你的胃病怎麼樣,最近還疼嗎?」
李春秋心不在焉地搖搖頭。
陳立業站起來,把餐桌上盒子里的幾塊餅乾拿到他面前:「你得吃點兒東西。」
見李春秋沒反應,他用手捏起一塊餅乾,遞到他面前:「我有個經驗。當你吃東西的時候,時間就過得比較快。你試試。」
李春秋看了看他,接過餅乾剛放進嘴裡,忽然叫了一句:「老陳……」
「嗯?」
「你說,我們就這麼在電話旁邊乾等著,耗在這兒,哪兒也去不了,這是不是就是魏一平的目的?」
聽他這麼一分析,剛拿起一塊餅乾的陳立業愣住了,他想了想,反問了一句:「他怕你去干擾什麼呢?」
「亂,有點兒亂。我有點兒想不清楚。」李春秋用手胡嚕了一把臉。
「心一亂,腦子就亂了。我們都需要平靜一下。要知道,人在兩種情況下,特別容易做出偏激的決定。」陳立業吃了一塊餅乾,耐心地說道。
李春秋有些心不在焉,他胡亂地咬著餅乾,細碎的餅乾屑撒了一地。
「一是受到威脅,二是生病。這兩種情況下,人都是脆弱的。」陳立業儘可能地轉到其他話題上,他不無自嘲地說,「我老婆這幾天只是發燒,擔心自己得了肺炎,夜裡燒得糊塗的時候,甚至都給我留遺言了。」
李春秋看了他一眼。
似乎覺得自己用的詞有些欠妥,陳立業趕緊說:「丁戰國後來再沒有找過你嗎?」
「是啊,為什麼連他也沒消息了?」李春秋搖了搖頭,下意識地說。
「也許他覺察出了什麼,不敢再輕易伸手了。」陳立業揣測著。
「不。今天已經是除夕了。不應該這麼風平浪靜。他們都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呢……」
「耐心點兒,一定會有的。」
他的話音剛落,李春秋像是想到了什麼,一下子轉過頭看著他:「你剛才說什麼?」
陳立業微微一愣,眨巴著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我說肯定會有消息的。」
「不,這句前頭。」
「說什麼?我說丁戰國後來沒找你,是不是覺察出什麼了?」陳立業輕蹙著眉頭,凝神看著他。
「再往前。」
「再往前,我老婆留遺言嗎?」陳立業被他問得有些發矇。
「你老婆病了,她發燒了,是不是?」李春秋緊蹙著眉頭,若有所思地問。
「是啊,怎麼?」
「她是不是肺炎?」
沒等陳立業反應過來,李春秋馬上從桌子上急匆匆地翻出一支鉛筆,塞到了陳立業的手裡,拉著他快步走到一面貼著哈爾濱地圖的牆邊:「快,給我畫出那個賣棋子火燒的範圍!」
陳立業趕緊用鉛筆在地圖上描出了一段路線,然後在路線周圍畫了一個橢圓形。
李春秋看著陳立業畫出的範圍,有些詫異:「這麼大一片地方?」
「這就是根據你提供的那個時間段,確定的搜索範圍。你想幹什麼?」陳立業還是沒明白他的意圖。
「我要去一趟。」李春秋幾步走到衣帽架旁邊,一把摘下大衣,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一邊穿,一邊對陳立業說:「你在家裡等著。如果我沒猜錯,魏一平暫時不會來電話,他會讓我困在家裡,哪裡都去不了。等他把要緊事全辦完,確定我不可能給他的計劃帶來麻煩之後,才會聯繫我。」
李春秋迅速地穿戴好了衣帽皮鞋,將門拉開,嘴裡不停地安排著:「即便是他把電話打過來,我不在家沒法接這個電話,也有外出的理由。所以一般的電話你不要接,如果是我打的,會在鈴響三聲以後掛斷,五秒鐘以後再給你撥。」話一說完,他已經出了門。
陳立業獃獃地站在一邊,半天也沒反應過來他這是唱的哪一出。
出了家門,李春秋快速地駕車,朝陳立業所畫的區域駛去。車窗外,街景風馳電掣般地掠過。
就在剛剛聽到陳立業太太可能患上肺炎的一瞬間,李春秋忽然意識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用以消炎的西藥。那個日本男人被趙冬梅刺傷不久,這幾天是他傷口恢復的關鍵時間,從他精通電路圖和爆破裝置的特點來判斷,此人必然是前日軍軍官。作為一名受過西式教育的人,他一定會把西藥作為治療的首選。
因此,在陳立業提供的區域範圍內,只要找到一家敢於偷偷售賣本屬於處方葯的抗生素類藥品,就能找到這個日本男人,繼而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魏一平。
順著這樣的思路,李春秋一臉急切地駕著車來到了陳立業所畫的區域內。他先後走進了中式醫鋪、西式診所、杏林藥鋪、跌打醫館……卻一無所獲。
他帶著希冀,走到了最後一家名為「百草集」的藥店門口。一個夥計正在外面掛鋪板,掛一個歇一歇,凍得直搓手。大概是因為除夕的關係,這家藥店準備提前打烊了。
李春秋推門走了進去,依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臉色陰沉地從藥店里走了出來,絕望地往前走去。
正在這時,剛才那個掛鋪板的夥計從他身後跟了過來,就在他要拉開車門的一瞬間,夥計在他的身後叫了聲:「哥。」
李春秋回過頭看著他,夥計小聲地說:「你想要啥葯?」
「盤尼西林。你有嗎?」李春秋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像看著一絲希望。
「有是有,不過哥,現在這個葯不好弄,風聲緊,得這個數。」夥計朝他伸出了個巴掌,比了個數。
「行。」
「成,那哥,我回去給您拿,但咱不能在這交易。」說著,他瞥了眼旁邊一條僻靜的小巷,「在那兒,怎麼樣?」
李春秋點頭。
見他同意,夥計火急火燎地跑回藥店拿了一盒盤尼西林,又急匆匆地跑去了那條僻靜的小巷子。
小巷裡,李春秋看看手裡的盤尼西林,把它揣了起來。他從兜里掏出一沓鈔票,遞給了夥計。
夥計數了數,一臉茫然地看看李春秋:「哥,不夠啊。咱說好了是一巴掌的。」
「就這麼多了,我再給你加個別的。」說完,李春秋從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那本印著「哈爾濱市公安局」字樣的工作證,遞給了夥計。
夥計在看到證件后,驚恐得怔住了,待他反應過來時,轉身就想跑,卻被李春秋一把摁住了。他趕緊把錢塞回李春秋手裡:「這葯不是我的,真的,我就是藥鋪后屋撿的。」
「除了我,還有個人買過這個葯,是誰?」李春秋沉聲問道。
「沒有,我從來沒賣過,就這一次,再沒有了!」被他摁住的夥計滿臉驚慌,卻死不承認。
李春秋什麼也不說了,拽著他就往小巷外面走。
「別別,去哪兒啊這是?」夥計死命地掙扎著,嘴裡不停地嚷嚷。
李春秋也不回答,只管拽著他往外走。夥計徹底急了:「我真的沒賣過幾次,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你到底要幹什麼呀——」
「我要找個人。」李春秋停下來,看著他。
「誰?」夥計被他拽得生疼,好不容易見到轉機,他立刻問道。
「男的。話不多,個子不高。」
夥計定定地看著李春秋:「你早就盯上我了?」
李春秋沒回答他,他把夥計塞回來的錢又塞了回去:「告訴我他住哪兒,你帶著錢回家過年。」
夥計看看手裡的錢,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