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羽林
數名羽林軍從苑內而出,與之前兩名守門的護衛不同,這次出來的羽林軍各個神情肅穆,眼神帶著明顯的敵意。而在眾羽林軍的最前方的,正是方才那一聲的主人,也就是右羽林將軍范南越。
「今日吹的什麼風,竟然將唐大理吹到這皇家禁苑來了。」范南越帶著一貫粗狂的武將氣勢,手扶佩刀站在一眾羽林軍的最前方,他的言語雖然像個老朋友般客氣,指尖卻徘徊在刀鞘與刀柄邊緣,一雙如熊般的眸子里,滲透著一股無形的威懾。
兩方勢力相對,敵對氣氛一觸即發。
王君平亦握住刀柄以做防範,做好隨時會幹上一架的準備。
唐玄伊站在大理寺衛士與部分金吾衛的最前方,他的神情冷峻,依舊有著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從容。而那雙狹長的眸,此刻正流露著勢必達成所願的堅定。
「唐某並沒打攪紫雲樓的意思,只是此時有案件重要線索出現在紫雲樓,所以還請范將軍通融。不會耽誤太久。」
范南越眯了下右眼,然後大笑了起來。
「唐大理真是有趣,你說在我這禁苑裡會有兇手的線索……」范南越笑容突然斂住,上了半步,將氣勢逼出,「是在說,我右羽林護衛不周,竟放兇手入禁苑了嗎?」
整個右羽林都握住刀柄逼前威懾,大理寺亦不示弱,隨著王君平一起將氣勢逼回,形成兩股勢均力敵、且一觸即發的節點。
唐玄伊平靜地走近半步,回望范南越的雙眸毫無退縮。
「阻攔大理寺辦案,與協助兇犯作案無疑。范將軍,是打算也去大理寺走一趟嗎?」
只一個小步,只一句話,就將方才一觸即發的火一般的氣勢全部壓入最深的沉寂。那是一種宛如烈火中最核心的幽藍之火,不張揚,不狂躁,卻比任何高高燃起的烈焰更加灼人。
無聲的壓迫感瞬間在兩軍中蔓延開來。就連一向自詡霸道的范南越也因著那平靜的一眼、平靜的一步而下意識跟隨了唐玄伊的步調。於是迅速沉眸將氣勢前頂,不願被唐玄伊的氣勢壓下。
「今日不讓大理寺進禁苑,大理寺還要抓我不成?!」
「不是不會。」唐玄伊回道。
范南越熊眉驀地一跳,握刀的力道明顯加了一分。而後沉下聲,道:「唐大理今日無論如何也要進去?」
唐玄伊不再回答,但答案顯而易見。
范南越怒意愈發升上,半晌,咬牙切齒地說道:「若是唐大理一定要進去,也不是不可,但皇家禁苑並非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發現什麼便罷,若沒發現什麼,那便是褻瀆陛下,污衊右羽林!到時候本將軍必會到御史台參上一本,唐大理可許啊?」
唐玄伊唇角無聲地勾動一聲,摘下自己佩刀,「啪」的一聲,直接壓在了入口旁的一尊玉石台上。
聲音清脆,卻擲地有聲!
「大理——」王君平大驚失色,眾大理寺衛士也急迫地想要制止。
因為大理寺佩刀猶如臣子烏紗,摘下,便是拿自己的前途做賭注!
唐玄伊平靜地轉了下手臂上的袖口,輕側頭,「可以了嗎?」
范南越看了眼檯子上的佩刀,又看向唐玄伊如深海般的雙眸。突然揚手擋開身後右羽林。然後自己一步一步挪開,給大理寺讓開了一條路。
「宵禁鐘聲止,就別怪范某拿走大理寺卿的佩刀,直奔御史台了。」范南越一字一句,熊眸中隱隱晃了冷光,「請吧!唐大理。」
唐玄伊禮貌頷首,徑自帶著大理寺衛士與金吾衛進入禁苑。
范南越望著大理寺一行,冷冷下令:「全程監視入內者,有擅自行動者,立行抓捕。」
「是!將軍!」將士接令。
范南越抽動了下唇角,隨大理寺方向去了。
……
紫雲樓在芙蓉園眾多樓閣的擁抱下,大氣威嚴地俯瞰著長安全景。尤其在這春意盎然的時節,綠柳成蔭,宛如仙境一般。
在接到命令后,大理寺與金吾衛開始對紫雲樓進行全面調查。
一時間侍女與僕役都紛紛從樓中走出,皆有些茫然地望著突然而至的大理寺衛士。羽林軍則圍在外側駐守,打著協助的旗號,緊盯著大理寺方面的一舉一動。
天氣逐漸有些轉熱,范南越站在樹蔭下半倚著老樹觀望前方,神情自是一臉愜意,還不時打趣著對唐玄伊喊道:「唐大理,何必勞累周折,不如過來一起乘涼,反正不過是白白勞作,至少欣賞下這曲江美景,也不枉來紫雲樓一趟啊!」
羽林軍一眾附和范南越的話語,一陣哄堂大笑。
正在忙著調查的大理寺一眾不甘又憤怒地回瞪那些笑得前仰后翻的羽林軍。
由是羽林軍更擺出了輕蔑神情,明顯是故意挑釁。
「專心調查。」唐玄伊開口,對身後的挑釁全然無視。
大理寺衛士高喊一聲應答,隨即專註於手上事務。
這下倒是羽林軍一方有些唱獨角戲的味道,這不免讓范南越臉色又鐵青了一分。於是也不再多話,撐直了身子,環胸走在紫雲樓邊上看那些忙忙碌碌的大理寺衛士。那悠哉的樣子,似是篤定唐玄伊不會有半點收穫,也篤定今日大理寺這一本右羽林是參定了。
眼看可搜地點越來越少,王君平已經有點沉不住氣了,於是小步跑到唐玄伊面前,低聲說道:「大理,已經搜了這麼久了,這是不是哪裡出了差錯?這裡真的會有線索嗎?」
唐玄伊不動聲色地輕拍了下王君平的上臂,示意他不要著急。
王君平點點頭,緊攥住拳,可一抬眼,卻看到范南越正緩步朝這邊走來,王君平識相地讓開位置,繼續去尋找線索,而范南越則站在了唐玄伊的身側。
恰在這時,方才出去調查的衛士趕回來回稟。
「大理,紫雲樓上下已經調查完畢!」衛士頓頓,聲音放低,「……沒有發現。」
緊接著又一名金吾衛也趕來回稟,道:「大理,芙蓉園附近沒有發現……」
「怎麼樣,唐大理,范某早說過,這裡什麼都沒有的。」對於這個結果,范南越十分滿意,他不禁用著一種好奇的神情側身望著唐玄伊。
但讓范南越沒想到的是,唐玄伊並沒露出焦慮的神情,反而輕垮步子,神情平靜若水,「還沒有搜完,焉知結果?」
「呵……沒想到都到這個地步了,唐大理還是不願接受現實。如大理所見,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再晚,就到約定的宵禁了。但如今大理寺尚未搜查的地方就只剩下曲江。曲江甚大,在我看來,宵禁之時,別說搜遍曲江,就是沿著邊緣的小小區域都調查不完。」范南越似笑非笑,「若是現在放棄,說不定本將軍還可以看在貴父懷化大將軍的份兒上,再商討商討。」
「多謝范將軍。」唐玄伊應了范南越一聲,但也僅是「回應」罷了,接下來他做了幾個手勢,將全部大理寺衛士及金吾衛都調到曲江繼續調查。
一眾人在王君平的指揮下,開始對曲江的大面積搜捕。
范南越臉色微變,悶哼了一聲靜待結果。
而面對曲江,唐玄伊則沉默了,說是毫不焦急這並不屬實,但他篤定這裡必然會有什麼之前遺漏的線索。
關鍵是,它到底藏在了何處?
紫雲樓沒有,芙蓉園沒有……
若是曲江,曲江……
唐玄伊思忖,緩緩走在曲江邊上,偏頭時忽見黃昏夕陽下襯托出的遠山美景。
他望著望著,有些出了神,口中若有似無地喃起之前聽到的那句詩。
「紫樓曲江處,願為南山渡……」
神色微凝,不禁抬頭看向曲江前方的群山之廓。
還有心情給為終南山題詩?范南越覺得這不過是唐大理保留顏面的手段,冷笑一聲不再關心。他回神望向曲江,此時天色也開始像浸染了墨一般,繼續吞噬著剩餘的顏色。范南越神情輕鬆,似已在等那即將響起的鐘聲。
沒過多久,大理寺衛士與金吾衛也紛紛呈現了疲憊之勢,越來越浮躁。
當夜色吞噬了夕陽的最後一塊霞光,范南越的臉上,終於掛起了勝利的笑容
長安突然響起了撞鐘聲,一聲一聲,如海濤般回卷整個上空。
范南越哼笑了一聲,說道:「唐大理,這宵禁的鐘聲已經響起,看來……」
「這裡!」
就在范南越打算拿刀走人的時候,唐玄伊突然出聲斷了范南越。
唐玄伊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神情忽然變得與之前截然不同,專註而篤定,甚至帶著一絲內斂的興奮。他以極快的速度走到一個位置,「所有人打撈這裡!」
范南越的話被噎了回去,他抽動下眉角,「唐大理,你以為搜捕了這麼久,就區區最後百餘鐘聲,就會有什麼發現嗎?!」
「離鐘聲止住尚有時間。不到最後一刻,何以篤定沒有?」唐玄伊神情堅定,唇角若有似無地染著一縷淺笑。
范南越攏眉,一方面覺得實在好笑,一方面突然有種警惕的感覺在心底流竄。
因為唐玄伊太過堅定了,堅定得讓他開始變得不確定。
但,怎麼可能,右羽林怎麼可能有任何疏漏?!
范南越勾起了唇,因為只有這個,絕不可能!
這面,大理寺衛士及金吾衛已經聚集到唐玄伊所指的位置。
唐玄伊抬頭看了眼什麼,一字命令道:「撈!」
范南越忍不住顫眯了一下右眼,於是揚手,所有羽林軍都已經做好準備,但凡鐘聲結束,迅速進行武力對抗。
四面楚歌的情形再加上那宛如喪鐘一般的聲音,大理寺與金吾衛都已經快被壓力壓垮。這是他們最後可以打撈的地方了,於是加快了動作,拼了命的朝著面前次次撒網。
不久,鐘聲越來越遠,所有人都在心裡默默數著,而范南越更是公開閉上眼睛傾聽,指尖略微向上指著,以一種極為輕鬆的態度倒數著:「十、九、八、七……」
隨著他數的數,羽林軍已然嚴陣以待。
「六、五……」
「別受干擾,快快!」王君平怒言打撈,金吾衛便以最快速度將網灑入了最後一處。
「四、三、二……」
范南越逐漸回身面對眾將士,單手慢慢抽出了佩刀。
就在刀刃上漸漸亮出范南越的臉龐時,一個聲音突然刺破了這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
「大理!!!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