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氣根(1)
電視台一位編導來電話,約請我在關於馬國馨的專題節目里露面,我欣然同意。馬國馨,中國工程院院士,建築大師,北京建築設計研究院總建築師,代表作有北京國家奧林匹克體育中心等。電視編導稱我是馬國馨摯友、知音,其實算不上。我和馬國馨在上世紀50年代末是高中同學,畢業后多年沒有聯繫,直到近些年,因為我開始嘗試建築評論,才重新有了一點交往,但是我們都很忙,各自忙的領域區別遠大於重疊,彼此對對方事業、生活深處的情況並不怎麼了解,說是朋友都勉強。但是我非常願意在一個關於他的專題片里發表點議論,那直接的動力,出自一位年輕朋友對我提出的一個問題。這位年輕朋友的問題是:你們那一代人,青春期正趕上一個文化氛圍越來越趨於貧乏、僵硬的時期,這是不是大大限制了你們文化素養的積累?我覺得,趁著在馬國馨的專題節目里露面,恰好可以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
個體生命無法選擇時代,趕上什麼情況就是什麼情況。但是,無論趕上什麼情況,個體生命也還是能夠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去努力吮吸所在空間里哪怕是稀薄的營養,來充實自己的身心。
馬國馨在高中時品學兼優,課堂內的優異成績這裡略過不談,要講的是他善於在課外活動里開闊眼界、豐富認知、提升素養。那時候儘管階級鬥爭的弦越綳越緊,但也還有各種科技、文化類的展覽存在,我和馬國馨都是展覽迷,星期天常出入於各種科技、文化展覽場所,我們分別去看的時候多,上學時遇到會互相通氣,聊一聊各自的見聞。也有約著一起去看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一起去當時的蘇聯展覽館(現在叫北京展覽館)去看齊白石作品回顧展,好像那之前白石大師剛剛去世。那次展出的作品非常豐富,幾個大廳里展品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原來我們以為白石大師作畫的題材無非花鳥蟲魚和靜物玩具,結果看到了許多大幅的山水、人物作品,風格統一而又變化無窮。我們兩個少年在那些作品前心靈受到深深震撼,看到半當中,不知不覺地手拉手慢移步,彷彿以那方式默默傳達各自的感悟。看話劇、看電影也是我們共同的愛好。馬國馨似乎更喜歡看電影。那時候的電影資源當然比現在匱乏,也還沒有錄像帶和光碟,主要是些國產電影和譯制出來的蘇聯電影。馬國馨和我都最愛看蘇聯根據文學名著改編攝製的文藝片,像根據莎士比亞戲劇改編的《奧賽羅》、《第十二夜》,根據普希金小說改編的《上尉的女兒》,根據傑克·倫敦小說改編的《墨西哥人》等等。記得馬國馨曾搞到印製得很精美的「蘇聯電影周」的彩印宣傳材料,他拿給我看,並不送給我,但跟我津津有味地議論那些電影的藝術特色,讓我心裡的嫉妒化為了欣悅。當時我們還常去離學校不遠的中蘇友協北京分會的禮堂去看蘇聯原版電影,像《第四十一》、《雁南飛》都是在那裡看的,沒看懂的地方,倆人討論爭辯,也是一大樂事。那時外文書店裡能買到蘇聯電影雜誌,馬國馨和我經常去買。雖然我們外語課上學到的俄語完全不夠用,我們抱著開卷有益的態度一陣翻閱,也果然受到些熏陶。幾個月前馬國馨跟我通電話,說訪問了俄羅斯,去了莫斯科一處公墓,在那裡看到了許多名人墓碑,其中有羅姆的,言語間很興奮,現在一般人哪裡知道羅姆,這是一位蘇聯電影導演,其作品《列寧在1918》一度在中國婦孺皆知,但我們都更欣賞他的《但丁街兇殺案》(又譯為《第六縱隊》)。馬國馨父母當時都在濟南,他寒暑假都要回家,假期里我們通信,記得我給他寄去過自己寫的帶自繪插圖的小說,他春節前給我寄過自製的賀年卡,像小人書似的,用彩色玻璃絲扎住一角,裡面有漫畫和打趣我的語句,讓我又生氣又高興。高中時我體育方面很差勁,馬國馨卻很注意體育鍛煉,是個全面發展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