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 灰 缸(1)
她實在是按捺不住了,「我本來根本不在乎,可是,這也太離譜了……」接到報告「最新前沿消息」的電話后,她摔掉聽筒,衝出房間,彷彿一片蓄滿雷電的烏雲,隨時會毫不顧忌地在任何地方向任何人傾瀉下狂怒的雨鞭……
事關明天就要公布結果的評獎。她不僅列在提名單子上,而且經過幾輪淘汰依然入圍,名列前茅。是的,親朋好友的那些忠告:「關鍵是你的作品是否擁有愛好者,而不在獎盃能否到手。」「別把這場遊戲看得那麼重要,你的自信就是你的獎盃。」「獎盃確實能夠帶來實惠,可是如今畢竟跟以前大不一樣,也可以跟評獎一類事情了無關係,憑自己努力創造出實惠來——那樣的實惠享受起來更心安理得!」當然,說得都很對,直到昨天自己也都點頭稱是,甚至還對來採訪的記者說:「任何評獎其實都是一場遊戲,獲獎跟中了彩票也沒多大區別!」記者馬上進逼詰問:「你的意思是評獎很無聊啦?」她知道這種情況下萬不可流露出煩躁,於是笑吟吟地回答:「遊戲有益健康,博彩只要前提正大——比如為的是繁榮某些事業——那就是抱著無妨一試的想法投入,玩一把,也沒壞處呀!」記者寸進刺探:「那你覺得在這場遊戲里自己能中彩嗎?」她滿臉天真:「呀,你也幫我添點運氣吧!」這訪談馬上刊登在了今天的晨報上,配了她好大一張頭像,標題是《不玩白不玩》,還好,比半年前那個《深居何嘗簡出》的報道,算是客氣多了。
應該說,直到中午接到那個該死的報信電話之前,她的心態大體上都沒有失衡。儘管流布著個別入圍者變相賄賂個別評委的傳言,那可能確實會多多少少滲入些不公正的因素,她聽了只好比眼裡吹進了一粒沙子,揉揉也就罷了。但現在得到的消息是,在「社會群眾參與」的環節里,從昨天半夜開始,有關的網頁上突然發生異動,「輿情」對她竟大大不利起來,這顯然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手腳!難道,她竟會因為這一因素被徹底排除?她覺得是一枚大頭釘已經楔進了心尖……
她這片「烏雲」迅疾穿過街上稠密的人群,連她自己也搞不懂,怎麼突然剎住在地鐵口旁的一個商亭前,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住一雙因為她出現而睜大的眼睛,裡面溢出驚喜,接著聽見那賣東西的中年婦女呼出她的名字,問:「是您吧?」她抖擻了一下,沒有甩出「雨珠」——無論如何,總不能向這樣一位表示崇敬的人傾瀉憤懣——於是本能地說:「給我來包香煙!」
也不知道怎麼就進了地鐵,邁進了車廂。車廂里有人指點她,竊議她,她都渾然不覺。但忽然在諸多似有如無的噪音里,有些聲音清晰起來並且構成這樣明確的意義:「……她原來排在前頭,現在是倒數第二了!」正好車停,她衝出了車廂,疾跑出站,一陣冷風撲了過來,她激靈了一下,不禁雙臂抱肩。猛抬頭,前邊是高樓的剪影,無數千篇一律的樓窗——啊,不,有扇窗戶很特別,大開著,裡面長長的窗帘被風卷了出來,那窗帘是奇怪的紫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