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去留（3）

周西檐此刻提出作品來，說明他可能路過先進展室掃了幾眼，也說明這番談話，顯然是非正式的。

林梳有些猶豫，周西檐眼底的神情十分嚴肅，看不到半點兒嘉許，這讓林梳忐忑起來，腦子裡不停地斟酌該怎樣回答。

「我……儘力了……」林梳最後才吞吞吐吐了幾個模稜兩可的字。

「儘力？你也好意思說？」周西檐神情雖嚴肅，可語氣倒像比第一句問話緩和些，且更多的，彷彿有種無奈。

「劉老說還不錯……」林梳只好抬出畢業創作時的指導老師劉渝章來，言外之意，她相信周西檐聽得出。

周西檐盯著林梳，無奈之色更深，「劉渝章此前從來沒教過你，他並不了解你的真實水平，你們班的油畫一直都是葉一白帶的，而我，看你畫畫，看了四年！」

林梳不吱聲了，的確，沒有誰比周西檐更熟悉她的畫作。

別的老師都只是帶單科，對她某一類課程熟悉和了解，周西檐不同，作為班導師，他可以隨時進出任何專業課課堂，隨時掌握學生的進度與學習情況。

林梳至今清晰地記得，有一次水粉課她走神了，沒防著周西檐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教室，又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她的身後，並且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就在她的後腦勺上狠狠敲了一下，訓斥道：「不動腦子！」

那記爆栗子的記憶太清晰了，以致後來她再不敢在作畫時隨便走神，以致……林梳情不自禁地摸摸後腦勺，委屈道：「我真的儘力了，周老！」

「可那並不是你的最好水平，大的刻畫沒問題，你一直都沒問題，關鍵在人物細節處理上，多處顯示你處理的不夠細緻，像是匆匆交差了事！」

林梳低下了頭，她心裡很清楚，畫畫的人眼力是基本功，練就的就是洞察細微洞若觀火，她的馬虎潦草逃不過周西檐的眼睛。

「時間緊，畢業事情又多，我……我的狀態不是很好。」林梳的囁嚅相當於是承認了不足，想要告饒求和。

「你忘了我是怎麼教你的？」周西檐問。

「如果還有時間，我還可以再磨合一下，可……」

是啊，畢業作品都已經上交，說什麼都是馬後炮了。

「周老好！」

「周老好！」

正尷尬間，幾名下來的學生沖周西檐打招呼，周西檐轉首同他們點頭。

由於不清楚周西檐和林梳在談些什麼，那幾名學生一邊瞧林梳，一邊嘻嘻哈哈及時明智地撤退了。

等他們走遠，周西檐回望林梳，神情已舒緩不少，已從無奈變為帶著幾分憐憂，「我聽別的同學提起，畢業創作期間，你和高予安也在尋找合適的鋪面？」

林梳心下發沉，周西檐的意思是在責怪她為此分心了嗎？林梳點點頭，並不否認。

「當真決定好了？和高予安一起開照相館？」

林梳輕輕抬起一隻腳，後腳跟在身後的石階邊緣慢慢地磨蹭，「我知道，學師範，畢業后本來應該回鄉教書，不過我跟老師您說過的吧，我們那兒偏僻的很，小學初中整間學校也就一、兩個老師，更別提什麼美術老師了，縣份上的高中倒是有美術老師，兩所高中，兩個美術老師，滿員了，沒有我的位置。」

「我不是這個意思，學師範也未必非得要教書。」周西檐停了一下，才緩緩道：「以你的實力，就沒想過繼續進修嗎？」

「繼續進修？」林梳忽然覺得很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來，「我拿什麼繼續進修？大學四年老師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除了師範校的補助和獎學金外，我每個周末不是去美術輔導班代課就是到別人家裡教孩子畫畫，逢年過節，別人是過節，我則是背上畫板到街心公園給人畫像，什麼聖誕節元旦節我凍得手指都僵了，一天能掙著一百我都高興得不得了，給自己點一碗七八塊錢的熱湯麵暖暖身子，都覺得是最大的獎勵，四年啊老師，我真的不知道繼續進修我又靠什麼掙足學費跟生活費！」

「林梳，別這樣，我都知道！」周西檐靠近林梳，眼中充滿了痛惜，「有困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想想辦法啊。」

周西檐的這種痛惜，讓林梳很不舒服，她最最不喜歡，最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尤其這個「別人」，還是周西檐。

林梳將臉側向一邊，略帶些冷漠地道：「不用了，我累了，真的覺得過得好累，高予安說我們開一家小店兒，起碼先維持生活，等以後攢點兒錢了，或者再考慮做別的。」

周西檐皺起了眉頭，眼中的痛惜一點兒、一點兒地消失掉，取而代之的，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陌生的林梳，最後，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有些空洞，卻什麼都沒再說。

周西檐走了，從林梳的身邊擦肩而過，往學院去了。

林梳反倒是獃獃地，站了許久，煩悶莫名。

畫室是租的，在學校外一條小街之後。

不知從何時起，校外周邊的一些民房就常常出租出來給藝術學院的學生們做畫室。

在畫室他們可以有獨立的空間閉門作畫，也可以互相串門，相互觀摩，彼此汲取靈感，更能共聚一室，長久而熱烈地討論畫作，如此既獨立又自由的生活，自然頗受學生們的青睞，幾乎每一屆的藝術生畢業創作期間，都會結伴搭夥地去租一間合適的畫室，因此學校周邊的租房生意，一直都是相當的火。

林梳在畫室里收拾著剩餘的油畫布、顏料、紙筆等物，零零碎碎，東西看起來多而雜亂，好在她早已習慣這一切，並不覺得是辛苦，還有一種財富積累收穫滿滿之感。

她高中時，初始學畫，紙筆都是縣城高中那僅有的一名美術老師提供給她的，筆，當然是別人用過的半截，紙則是最便宜最普通A4大小的圖畫紙，每次修改橡皮稍微多擦幾下，都會要擦破了的那種，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