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番外(十三)
X-Club。
昏暗之中,那纏綿的兩個人,刺眼極了。顧軒火大地灌了口酒,胸膛氣血鬱結,並未好轉多少。
彭樂愷瞥一眼對面,低聲問:「需要找人過來嗎?」
「不用。」
顧軒起身朝他們走去。
感受到危險逼近,陳子期緩緩鬆開懷中軟成一灘水的薄荷,斜臉看顧軒,冷峻地挑眉。
「聊聊吧,陳子期。」
陳子期彈了下舌頭,端起酒杯,慢慢地轉一圈杯身,「抱歉,約了人。」
拒絕與他交談。
這些時日,顧軒去過C.T公司數次都見不到陳子期的人,只派下屬敷衍他,態度顯而易見,囂張至極。
「哦?」
顧軒不慌不忙,偏向薄荷,「你呢?」
薄荷緊緊蹙眉,下意識的反應,站起身準備跟顧軒走。
陳子期猛地攬住她,圈在懷裡,冷冷地笑道:「顧少,我女朋友喝多了,改日再說吧。」
一點面子也不給。
顧軒叼了支煙,眼神抹了毒,深深凝視他。
叫出的卻是薄荷的名字。
「跟我走嗎?」
薄荷僵住了,夾在兩個男人中間,一臉為難的表情。
「呵。」
陳子期揉了揉她的頭,「告訴他。」
你是我的女人。
明確告訴他。
……
薄荷張著嘴,懸而不決。
「我——」
她真的說不出口。
不願傷害顧軒,他對她有恩,並且,無以為報。
人都這樣。
陷入痛苦時,第一個傷害的就是最愛自己的人。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對待陳子期,不過是因為,知道他一定不會離開她,一定會原諒自己。
「子期。」薄荷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我就離開一會兒,馬上回來。」
不會很久的。
相信我。
*
等人走了,譚定坐到陳子期旁邊,這個男人周身落寞,煙霧繚繞之中,暮色沉沉,彷彿隨時會從黑暗的世界消失。
「我都看見了。」
方才發生的一切,譚定看在眼裡,憤慨地說:「陳子期,你他媽竟然忍得了?我該說你痴情還是傻?」
心愛的女人當著他的面跟別的男人離開,這滋味,虧他受得住。
就算薄荷是他的朋友,譚定也為兄弟感到不值。
「我就問你。趙佳樂哪裡比不上薄荷了?在C.T的這些年,趙佳樂陪我們吃過多少苦?想清楚了,她才是真正適合你的人。」
陳子期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的確。
全世界都知道。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誰值,誰不值。
旁的人,都說趙佳樂哪兒哪兒都比薄荷好。
但他,偏偏只想要她。
*
一輛黑色賓利停在江邊。
車內,氣氛沉重。
薄荷望向江河上停擺的船隻,面色如霜。
顧軒剛接完一個重要電話,給她遞了片口香糖,關切地問:「餓不餓?要不要陪你去吃點東西。」
薄荷撩開他,冷硬地說:「不想吃。」
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宵夜。
「陪我吃點吧,皮蛋兒。」
顧軒靠過來,語氣像是在撒嬌,他總這樣,知道她的軟肋在哪兒,沒法真正對他心狠。
「顧軒。」
薄荷扭過頭來,很認真的表情,「你不能再這樣,我不能再陪你吃飯,在你無聊的時候隨時出現在你面前,你知道的!你答應過我的,會放我走。」
「是啊。」
顧軒不甚在意地:「你也答應過我,讓陳子期心甘情願把公司賣給我,這是我們的交易,你做到了嗎?」
「……」薄荷嘆了一口氣,道:「我需要時間。」
「我也是。」
顧軒一隻手攬住薄荷的頭,掰到自己面前,湊近了說:「薄荷,我也需要時間適應,沒有你的生活。」
「你忘了?」顧軒眼神閃過一絲痛苦,「你媽死的時候,我答應過她,永遠不會離開你。」
「我沒忘。」
薄荷:「我把你當親人。」
她已經沒有親人了,所以她對他好。
「你想要子期的公司,我願意幫你!可是顧軒,你就不能幫幫我嗎?我只想要跟子期在一起,求你。」
……
廖無人煙的江邊,蕭瑟的冷風,大口大口的灌進她敞開的風衣里。
薄荷緩緩走進小區。
仰頭看頂樓那層的燈光。
亮著的。他回來了?
彷彿冰凍的身體瞬間湧入溫暖的熱流。
她一路狂奔,站在門外用力敲門。
「子期!子期!」
就像身後有猛獸在追,她艱難地逃脫。
陳子期打開門,奇怪地看著她。
他剛洗過澡,半、裸著身,結實的肌肉上滾著小水珠。
薄荷用力撲進他懷裡。
死死地摟住男人不放,「對不起,子期,別生我的氣。」
「……」
陳子期有點莫名其妙,笑出聲:「傻瓜,你幹什麼壞事了?」
「沒、沒有。」
薄荷在他臉上親熱的「啵」一口。
「我就是……怕你生我的氣。」
陳子期單臂抱她,往屋裡帶。
「是有點生氣,把現任扔在一邊,跑去跟前男友見面,你這女人,腦子估計不好使。」
薄荷聞著他頭髮上的皂香味。
柔聲道:「我錯了,你罰我吧。」
「嗯……」
陳子期把她放在廚房的料理台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我餓了,下面給我吃。」
薄荷瞪大眼。
半晌,開始脫褲子。
陳子期大笑,拿擦頭的毛巾蓋住她的臉,「原來你這麼色。」
什麼啊……
薄荷癟嘴,羞恥萬分地偏過臉,誤會了。
「給我做飯!」
陳子期回房間換衣服,道:「快點,要等我回來還沒做好,我就吃了你。」
「好的啦。」
薄荷跳下料理台,去翻冰箱。
給他煮一碗噴香的小面。
……
佛說:眾生皆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會憎怨、求不得。
或許要嘗盡世間所有的苦。
才能換來愛人舌尖上,一點微醺的甜。
*
年少的時光,像一首朦朧詩,具體發生過什麼,太久遠,已經忘了。
記下的只有細節。操場上男生打籃球的身影,女生辮子上的頭花,抽屜里寫不完的卷子,孩子弄堂里踩水時的涼拖鞋,還有那個每天陪你等公車的少年。
車來了,他走在前面,發尾上翹,單肩包上Nike的標誌,回頭看她一眼,催促道:「喂,快點,要遲到了。」
美好極了。
永遠回不去的青春年少。
……
陳子期對著鏡子打領帶,筆挺的黑西裝,簡練的白襯衫。
男人身材高挑,發尾修得很短,鼻樑上銀絲邊眼鏡,幾分禁慾氣質,回身對上正發獃的女人催了句:「快點,不能遲到。」
薄荷賴著不肯起,抿唇傻笑。
表揚道:「嗯,真帥。」
陳子期勾唇,過來撓她,「聽到沒?快去換衣服。」
薄荷在床上滾來滾去,細聲叫道:「啊,哈哈,別弄了,好癢。」跟他求饒:「子期,我不去可以嗎?」
「不可以。」
陳子期抬起她的臉,「簡單吃頓飯罷了,不要有壓力,乖。」
「哦。」
薄荷慢吞吞起床。換一襲黑色長裙,鏡子里的年輕女人已經二十七歲了,歲月厚待她,白凈的臉龐,眼角沒有細紋,纖細的身姿,沒有半分臃腫。
外表沒變。
心態終究是不一樣了。
「走吧。」
陳子期向她伸出手,這般相信她,毫無防備。
薄荷低下臉,耳垂上的墜子微微晃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子期,可不可以不要去。」
他晚上與投資人的見面至關重要,決定了C.T公司未來的走向,她卻懇求他不要去。
陳子期笑容僵在臉上,沒說話。
薄荷不敢抬頭。
鼓起勇氣,藏在肚中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我知道你們公司現在需要大筆資金來開發新項目,你需要融資,那……為什麼不選擇顧軒呢?其實,他真的很有誠意,跟你合作。」
誠意。
陳子期後退一步,鬆了松領帶,靠在更衣室的門框邊,蹙起眉頭:「什麼誠意?」
薄荷迎上他不解的目光。
一時無言。
陳子期綳著臉,「你是說,收購的誠意?還是說,讓我把這麼多年的心血換成銀行賬戶上冰冷的數字,失去對Step的決策權,聽命於董事會的指手畫腳,再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不可能的,薄荷,想都不要想。」
「……」
薄荷咬著唇,眼神困惑。
她並不懂他們商業上的規則,也不想參與這些明爭暗鬥,她只是,不願再失去他,也不願讓顧軒失望。
「就當是為了我?也不行嗎?」
薄荷弱弱的問:「只要顧軒的收購案成功,我就可以永遠回到你的身邊,一輩子都不離開,難道不好嗎?」
陳子期「嗤」了一聲,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在威脅我?」
他走到她身邊,「如果我不同意,你就要離開嗎?」
薄荷顫抖了一下。
「所以,顧軒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請你來當說客,讓我放棄公司?他可真捨得,為了收購案,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讓人?」
「不是的!」
薄荷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就算你公司被收購也不是一件壞事,顧軒他會出很高的價錢,你還可以重新創業,再開一間新的公司。」
陳子期面無表情看著她。
許久才說。
「是啊。」
——只有有錢,哪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陳子期半闔著眼,冷笑道:「那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可以放棄十年的心血,為了錢就把它給賣掉,那我為什麼不可以放棄一個等了十年的人。」
比如你。
薄荷。